1705995563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清贫却快乐着
1705995564
1705995565
黑龙潭，在抗战时期成了城里人“跑警报”的场所之一。城里一有警报，这里必定会来许多人。交通工具主要靠马车，也有不很固定的一两辆公共汽车，土面的公路很窄。
1705995566
1705995567
游人来到这里，活动的空间很大。有花园，有草坪，有庙宇和庙宇背后山坡上的参天树林，还有龙云家族的祖坟等古迹。
1705995568
1705995569
另一个不可不去且要常常驻足欣赏的景点，就是珍珠泉了。在清水龙潭南侧一米多的地方，几乎终日不见阳光的树荫下，有一口约一米见方的池子，是用石块堆砌的，深度不到一米。泉水从底部汩汩喷出，水面日夜不平静，底部一个相对平静的角落还有小虾在游动。水面距离地表很近，我可以蹲下身子舀水喝。池面有许多气泡冒出，最吸引游人的是，你在旁边跺跺脚，涌出的气泡就会数量大增，如同一串串珍珠向上滚动，故名珍珠泉（现在这个泉眼已近干枯）。
1705995570
1705995571
这眼泉水的水量原本很大，沿着一个石块砌成的暗渠流入了清水龙潭湖里，再流到东面的小河，再南下，流经蒜村村民的家门口。村子里几乎没有雇农，生活安定，很有些《桃花源记》里的味道。该泉水再继续南下汇入了盘龙江。
1705995572
1705995573
草地是休闲的重要场所。人们晒太阳、睡懒觉、踢球、吹口琴、唱歌、聊天嬉戏，但没有打牌娱乐。学生们唱着许多爱国进步歌曲，我也能学着哼哼几句《大刀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
1705995574
1705995575
这里，有时还能看到美国的飞虎队教练在给中国的驾驶学员做培训。绿草地上，一个老师拿着教鞭，配有一个翻译，站在一个展示板和彩色挂图前讲述，四五个学生围坐着认真听。飞虎队军纪严明，素质很高，常击落日本飞机，给民众的印象很好。有老百姓看到他们的吉普车路过时，会自发地向他们伸出大拇指，感情真实自然。在日本侵略者的飞机一再轰炸欺辱我们的时候，他们的战绩显得尤其鼓舞人心。
1705995576
1705995577
在黑龙潭，在茨坝，从没有电影看。唯一的文艺节目就是每年春节期间要在黑水祠堂的北侧连着唱好多天的大戏，似乎多是花鼓戏，是附近的蒜村农民自动捐钱操办的。看戏的村民很多，也很热闹，四周有几个卖零食的。道士们则一律不看。
1705995578
1705995579
还有一个让我们这群儿童们饶有兴趣的，是庙里每年都有几次热闹的祭拜活动。主要内容是求雨和还愿。道士们在院子里唱经，或是念念有词。乡民带来的是红蜡烛、香和供品。
1705995580
1705995581
那时谁家也没有收音机，唯一的信息来源是报纸。报纸是用黄色的稻草纸印刷的，正面还算比较光整，印刷的字迹也算清楚，背面粗糙，不少铅字就难辨认了。没有邮电局，两天才能拿到一次报纸。研究所有一名“邮夫”（脚夫），每隔一天徒步进一次城，把要邮寄出的信件交给邮局，再把近两天的报纸和信件捎回来。
1705995582
1705995583
照明用煤油灯，但很多时候买不到“洋油”（煤油），只好用菜油和灯芯草点燃的灰暗小灯。有时连火柴也买不到，火柴也多是含磷的，即在地面一摩擦就能燃烧的“不安全火柴”。1943年才有了电灯。
1705995584
1705995585
纸张极度缺乏，办公或写信的白色纸张成为稀缺品，更没有印刷条件。父亲一生很节约纸张，总要把废纸中没有字的边角裁下来，放在左端抽屉备用。后来我还发现这个做法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那一代“文化人”在抗战时期养成的共同习惯。
1705995586
1705995587
村落里几乎没有店铺，只有家庭式的微型小卖部。更没有书店、医药店。生活用品的来源只有两公里外的“龙头街”集市，它的旁边就是龙头村，聚集了西南联大的一部分师生。原本是按照农历逢一逢五赶集，但这些知识分子的到来改变了集市的旧规矩，变成了每个周日一次。
1705995588
1705995589
1943年至1944年，时值抗战最艰苦的时期，物价飞涨。常常有些纸币过时成了废纸，变成儿童们的珍藏品、玩具。当时有好几种纸货币，其中使用最多的是“法币”。为了让职工们少受涨价损失，有时便发放相当于工资额度的大米。职员们多在赶集的那天或提或抱一袋大米到集市，先卖掉这些大米得到纸钞，再掉头去买些蔬菜和油盐酱醋，以及少量的肉类副食。赶集成了这些文化人极其重要的假日休闲生活。
1705995590
1705995591
工资只能维持温饱，他们舍不得常吃肉，余钱很少。曾有约半年多的时间，极其有限的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有人笑说，现在我们可真是“君子之家贫如水”啊。我在以后才感觉到，我们这些孩子们创造了很多童年纪录：没有进城看过一次电影，没有吃过一次饭馆，没有到理发馆理过发。就连父亲的头发，也是母亲给理的。我们全家没有照过一张全家福（父亲刚到黑龙潭时，手头还算宽裕，自己照过几张相，但我和母亲来了之后开销已经逐年吃紧了），孩子们不知道收音机是什么，没有玩具（只有用竹子削成的手枪或布制、泥制的娃娃等），也从不知有打牌一说。
1705995592
1705995593
我家的清苦，有许多的小故事可讲，例如：
1705995594
1705995595
刚到昆明时，每晚三个人在一起，可吃到一根香蕉。母亲把它分成三段，我先挑。不知我是怎么知道的，中间那块最香最大，于是无论母亲怎样分割，我都挑中间的。可有了弟妹后，香蕉就在我家很少吃了。
1705995596
1705995597
从城里买来了一“大”包的五香花生米，母亲每天在我上学前给我几粒，我说太少不够吃，后来增加到10粒，就绝不再增加了。父亲教我，不要整粒吃，把它先掰开，再把那半个分为两半，一点点放嘴里，满嘴总是香的，就解馋了。
1705995598
1705995599
我的学校曾说，过两天将把两棵栗子树上的栗子打下来分给大家，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她还没有看到过外面带毛刺的栗子是啥样子。过两天我分到了三个，可是在回家的路上我经不住它的吸引便一个接一个地吃光了，回家很难堪。此事被父亲多次当笑话讲给别人。
1705995600
1705995601
从我上小学二年级开始，花鱼沟村子里有农家出售鲜牛奶了，于是我每天上学要背书包，再背一个装牛奶瓶子的小布包，负责给弟弟妹妹携带牛奶。只有一瓶，我喜欢喝，但轮不上我。
1705995602
1705995603
我还记得，父母商量了几次，才去茨坝买来了毛线，给父亲织了毛背心，再用剩余的线给我织了一件，此时毛线用量已很紧张了。
1705995604
1705995605
由于饮食品种单调，加之缺医少药，父亲的牙齿曾经多处出现松动。弟弟悌之得霍乱病持续了一个月，刚刚病愈又复发，以致病好之后消瘦许多，下床后都不会走路了。妹妹慎之和怡之曾得了眼疾和湿疹，医治许久方愈。
1705995606
1705995607
我弟弟妹妹的诞生，都是由钱临照先生的妻子从龙头街赶来完成接生的。有一次是半夜，由一个壮工提着煤油马灯护送，冒雨急忙赶过来的。
1705995608
1705995609
听母亲讲，那时的知识分子依旧有些旧思想残余，植物园有对夫妇是福建人，妻子生育后丈夫协助妻子洗婴儿尿布，竟成了男人们的笑柄。但丈夫协助妻子做些好菜却是可自夸的美事。我父亲的拿手食品是花生糖，窍门是用鸡蛋清调和白糖熬制糖液。俞伯伯的拿手食品，是用馒头来制作黄面酱。钱临照先生则擅长制作荞面饼子，当地称作“粑粑”。许多人家学会了制作肉松、腊肠、酱豆腐、炸排叉等。所以大多数家庭都是清贫而愉悦的。
1705995610
1705995611
1705995612
[
上一页 ]
[ :1.70599556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