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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78 (1966~19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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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0 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23]
1705997181 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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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3 社会大动荡的一开始,父亲就被戴上了“反革命学术权威”“学阀”“三反分子”“资本家”等多顶帽子,和许多研究员一样,在单位的院子里戴高帽、挂牌子游街,后来便是被批斗,身心受到了极大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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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5 1966年8月下旬,家里第一次被造反派抄家。父亲书桌内外的一些手稿和信件、樟木箱里的银行存折、家传的几百个银元和几个小的金元宝以及母亲的首饰等均被抄走。当时我家小院子里的四五家邻居被吓得不敢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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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7 当晚父亲下班回家,才知道白天家里出事了。听了惊恐万分的母亲的诉说后无话可说。虽然摆放在书柜里的笔记本等没有被抄走,但父亲预感到不好,就连夜和母亲一起把大部分他认为更重要的(约六十本)小笔记本先用报纸包成砖头块状,再轻手轻脚地垒放在屋子外墙角处蜂窝煤堆的最里面了。之所以要在夜里行动,是因宿舍大院已成立了造反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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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89 果不其然,两天后造反派又来了,而且就是冲着笔记本而来的,把二十几本全盘抄走了。可以捎带说一句的是,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走后,一位好心的邻居尹伯母(他们老两口也是从昆明迁回来的,和我家是老交情了)告诉我母亲,我家门前那个直径一米多的大鱼缸里的十几条稀有品种大金鱼,也被待在院子里的一个造反派抄走了,他带有塑料袋,明显是有备而来。母亲对她说,我已没心思伺候金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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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1 宿舍大院开始对“牛鬼蛇神”施行专政:每周日早起要集合学语录,听训斥,再打扫院子和厕所等,邻居间已少有走动了,谁也不知谁的取向,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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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3 此后的几天,母亲又把老家那里的十多本旧账本、剩余的来往信件和文字散页等都销毁了。那时不敢焚烧,就想出了个办法:先用水浸泡,再用搓板搓烂如泥,再和煤炉灰掺混在一起,当作垃圾丢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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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5 带有些讽刺意味的是,造反派的组织“思想宣传队”的负责人在几天后“很礼貌”地写了个收条交给父亲。收条分几次给出,却偏偏没有把笔记本写上,这让父亲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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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7 这只是第一次抄家。到了9月中旬,新成立的红卫兵前来查抄了。也还是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时。他们人多,气势也凶,威胁恐吓的话很多。那天父亲回家时天色已黑,母亲没有开灯呆坐着,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父亲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才委屈地答道:“又抄家啦!”父亲安慰了几句之后,两个人郁闷不语,吃了点儿西瓜就算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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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199 我特别注意到,红卫兵头头事后补给的一个收条的编号是第一号,这也许是偶然的,也许这就是父亲的处境。父亲名字前冠以“反动学术权威”大帽子,而下款则是“中国劳动人民历史所红卫兵”的字样(现存陕西考古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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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01 最令人气愤的是,抄家后的第二天上午,参与抄家的一个人又单独闯入家里来,大声呵斥恐吓,强行把母亲身上仅有的两百余元过日子的钱搜了出来,竟还让母亲写了个字条,写上上交了多少钱和交款人姓名日期,再让母亲包在一张纸里就拿走了,当然成了他的私有之物。母亲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把我们四口人的吃饭钱都给诈走了,这可断了我们的活路啊。她呆坐家里有好几天不敢出门,饭量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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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09 部分收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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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11 事后我们子女们回想起来确有些后怕,那些日子或许是家中最危险的时期。因为我和弟弟在外地,两个妹妹住在大学里参加运动,无力来家及时安抚他俩。几天后我的妹妹、几个月后我和弟弟才陆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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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13 到了9月底,又有了第三次更严密的抄家,为时也久,却搜不出多少证据物件了。他们不相信我家里没有他们所希望、所需要的线索和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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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15 那时我已在兰州工作,没有家里的来信已预感情况不好,就写信婉转地问母亲,父亲的身体如何。母亲简短回信说“他的身体情况如你估计到的一样”,我就明白又抄家了。到了十一节前,我以妻子身体不好为由请了长假回来。母亲说了情况后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之前的那堆日记本呢?母亲说,幸好那些东西早在50年代末就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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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17 父亲下班回来,又把情况向我细细说了一遍。因家里门窗的遮帘不严实,为防止有邻居看到我俩的表情而引出事端,父亲特意让母亲不要开灯。当全家凑齐,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的妈妈多不容易,这大半生拉扯着六口之家,到头来还要跟着我承受这些。但你们放心就是,没什么,也不会再有什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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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19 我们子女都觉得,那个单独来我家诈走生活费的人太坏了,乘人之危做伤天害理的恶事,必须控告他,父亲说现在我处于被控告的地位啊。我们又想,至少该向造反派头目去反映,父亲却总是用沉默或简单的话“算了,过去了”来敷衍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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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21 学校那边也几次传来坏消息。父亲的办公桌、书柜和他的健斋207室住所也被研究所里的造反团前去查抄过了,除了所有文字物件,连被褥、枕头也全盘抄走。我回京后找了个机会,单身一人溜进了北大校园,看到了好几张给父亲贴的大字报,除了资本家出身、资产阶级反动立场思想之外,还说从我家里“搜出了大量金银财宝”,而且“搜出了国民党的党旗”。我知道这“党旗”的来历——家里存有一本《蒋兆和墨画集》,其中有个衣服破烂的女孩子跪在地面,手里举着一面小的国民党党旗,仰望天际,题目为“你能救救我吗?”这是一幅进步的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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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23 我还意外地看到,翦伯赞先生的大字报很多,所处的困境更是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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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97225 我回家把见闻告诉父亲,他听了关于他的大字报后,轻轻叹息,而对翦伯赞先生的处境则很担忧,陆续地说,无法安慰他了,谁去帮忙都会添乱的。现在只能自己游自己的泳,过这深海了。又说,他绝对是个忠于党的人,党情大于人情,无可挑剔的,再说他的学问也很好,难得的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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