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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画在烟盒上的素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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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本要回之后,父亲曾把最后一本里面的其中一页(写于1966年3月,被抄家前两个月)给我看,并说“全盘都完了”(计划全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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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研室1966年上半年工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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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础课:秦汉考古(俞伟超,邹衡,李伯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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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课:石窟寺,古建,博物馆(阎文儒,宿白,刘慧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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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李仰松,吕遵谔,邹衡,俞伟超,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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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生:裴文中,苏秉琦,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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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苏秉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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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张忠培,严文明(苏秉琦,李仰松,刘慧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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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不难看出,笔记本和他的学术生命紧密相关。父亲从大学期间起,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不是每天都写,所以日记更像是笔记。在昆明期间,纸张极度缺乏,日记本承载的就更应该是笔记的任务了,而到了北平后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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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50年代初开始,他的笔记本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大厚硬皮本,而是小本子了,可能是为了携带方便吧。衣服口袋、书包哪都放得下,出差、开会、上班、回家都能不离身。1960年至1961年间,想买到合适的笔记本是要常在逛街时留意的,我和我弟弟还在天津为他购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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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都知道,他常在本子里描绘陶器上的花纹,或陶器的外形。后来我又知道,他画的图并不合乎专业标准,倒是有点素描的味道,常是把他认为重要的特点勾画出来,甚至夸大了。父亲在家里常翻看它们,母亲说他摆弄这些图“很上瘾”。再有,他一旦手头没有拿着笔记本而又有画图要求时,香烟纸盒、台历的纸页都会被他利用。有一次,他给人写了回信后才发现,这信纸的背面已经被他画了个陶器素描,于是他又在信的角落注明:我写完此信后才发现,背面我已画了图,请你给我回信时顺带把这个信纸再邮寄回来。足见他对这些图件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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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爱看地图。1968年在北大的住房物资全部返回时,偏偏没有了丁文江的分省地图集,这是工作后一直跟随着他的。而且他更偏重于地形、地势图,后来他又买来了中国地形图放在手头,十多年后竟然已经被翻看成了残件。我猜想,他是在观看河流吧。这个习惯也影响了傅吾康先生,傅先生也曾很想买一本丁文江的分省地图集却没买到,最后他在成都倒是买来了,还曾高兴地在信里告诉了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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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我儿子五岁。父亲注意到了孙子喜欢绘画,便高兴地说,图画让你学会形象思维,这对思维能力很有益,对于我们考古学更不例外。中国人用的方框字的一个优点是象形,有助于发挥形象思维。他还说过,触觉对于人类认识自然、增进理性感性思维也很有利,你对孩子乱摸东西不可过于干涉制止。我觉得,他在反复抚摸陶片时,在观看比较他的这些素描图时,一定有诸多反复思考和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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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此,他的笔记本总是加入了许多零散的小纸片,偶尔还有大张的纸,例如在会议通知书的空白处,或稀疏或密密麻麻地写着发言提纲。可惜在他们隐藏本子的时候,把纸片都抽了出来,丢失了许多,日期顺序也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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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从五七干校回来之后,即1973年起,他又常埋头翻找多年前的文稿和笔记,心思多了起来(母亲的原话是:他又“不安分了起来”),有几次竟然没听到家人挤在狭小空间里的家常话。我们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爸也太有闲情逸致了,现今都这样了还摆弄那点业务,有谁乐意看它。那些陈仓烂谷子早已被批了,忘记它们吧。”他却说:“多少人把命丢了很可惜,也能理解,他们受到的委屈和苦难比我大,像叶企孙,我是通过吕正操得知了这个人,也是学物理的,当年他的工资比毛主席的工资都高,对国家的科学建设作出了大贡献,还培养了许多拔尖人才,不也是被批斗了吗?我的情况可比他那样的人好多了。我得再想点,再写点,哪怕是一点点,是一种责任而不是爱好。留给后人迟早有点用吧,我就不信它全是废物。我历来做思想检查,骂过自己多少遍,帽子也多,可就是从没责骂自己的文章会是废物。”我事后分析,那时他是在构思着“大突破”(区系类型思想)、孕育着“呐喊”或“序曲”,即进入了他学术生涯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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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画在烟盒背面的素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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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当他说到这类话题时,又常会补充道:“无论国家处在什么样的境况,总归有一批能者志士,甘愿为国为民贡献一切。”却有一次,他合上笔记本起身时,冒出一句:“有的人也许有些翘尾巴而遭了殃,我不翘尾巴,也决不去摇尾巴。”我不知他这话的来源和所指,类似的话以后不曾再说及。我再三回忆这次少有的言语,估计是他翻看到了哪位领导报告讲话时的记录有了感想吧,但不摇尾巴确是他此生坚守的原则。他的笔记本里,大概有两成的篇幅是关于社科院院长等人做报告和讲话的记录,记录的不是全部,而是他认为和学术有些关系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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