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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31 那时候,到茶馆听评书的听众统称为“书座儿”,终日泡在书场里的“书座儿”被称为“书腻子”。书座儿们每天喝过的茶叶,书馆的伙计收集起来,倒在一个竹筐里。有人专来收买这种剩茶叶,把这些茶叶再加炮制,据说是用槐角水浸泡后晒干,用茉莉花一熏,假充好茶叶,到乡镇去卖。小说家张恨水曾是天桥书茶馆的常客。诸明斋在《生涯百咏》中曾记述说书的景况:“一生尺木乍登场,滚滚滔滔话短长。前史居然都记着,刚完《三国》又《隋唐》。”记听书观众云:“举业无心贸迁懒,赶到书场怕书晚。经旬风雨未绸缪,要听书中紧关头。”周作人先生在《说书人》中描绘了北京人喜欢听书的场景:“一个冬天的晚上,正是二九三九的天气,十点以后街上已无行人,走到西北城的街上,却见一处灯烛辉煌,似乎还很是热闹,走近看时,乃是一家清茶馆,隔着大玻璃窗望进去,里边坐满了人,虽是那么严冬天气,窗门外边也还站着好些个人,热心地向里边呆看,再看上首有个人,正在指手画脚地说话。我这才明白,此人非别人,乃是本地颇有名气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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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33 陈荫荣先生正是前面提到的那位清末时期的“正三品”、进入民国之后在北京天桥说书的艺人品正三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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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35 陈荫荣自13岁那年起便跟着品正三先生,虽然没正式拜师,但他聪颖好学,记性好,很快就掌握了说书的基本要领,一招一式很是到位。几年后,品正三先生常说的袍带书,如《九老兴隋》《隋唐演义》《隋唐后传》《龙潭鲍骆》《富贵寿考》《五代残唐》《大宋飞龙传》《杨家将》等,陈荫荣都会说了,而且还有所发挥。1937年秋,陈荫荣19岁,就在他羽翼长成,打算单飞的当口,日军占据了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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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37 在日军侵华时期,同全国人民一样,天桥的艺人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难。原本观众就寥寥无几,可伪政府却强征娱乐税,一天挣十块钱,就得缴五块钱的娱乐税,剩下那五块,说书的茶馆柜上三七劈账。到说书人手里的那点儿钱,连吃个窝头、喝碗稀粥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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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39 1938年,陈荫荣20岁了,品正三先生正式收他为徒。这时候,陈荫荣已在评书界有了不大不小的名气,可这个时候,他和师傅多年说书的天桥福海居王八茶馆经营不下去了,只好在天桥撂地儿说书。不光是他们爷儿俩,连绰号“净街王”的王杰魁先生也让娱乐税给逼得上天桥撂地儿了。还有那些个常年在茶馆里唱大鼓的艺人,也因茶馆倒闭,或只卖清茶了。无奈之下,陈荫荣远离北平先后到张家口、天津等地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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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41 抗战胜利后,陈荫荣再次回到北京的茶馆说书,并加入了北平曲艺公会,生活也有了些保障。在说讲师傅传授的评书过程中,陈荫荣发挥他博学强记、广搜多问的特点,不断丰富各书目内容,使所说讲的评书更加入情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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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43 按照陈荫荣自己的说法,他最擅长且无人超越的是评书的传统书目《隋唐演义》。这部书,又名《大隋唐》或《兴唐传》,是根据清朝乾隆年间的话本小说《说唐》编演而成。相传,《隋唐演义》以清末民初“评书大王”双厚坪所说内容最为丰富完整,只可惜话本未能传世。20世纪30年代,陈荫荣在品正三先生家传的《隋唐演义》的基础上,请教双厚坪的“老书座”,觅得双厚坪说演《隋唐演义》的“书道儿”,取长补短,熔为一炉,致使他所说的《隋唐演义》在评书界盛名广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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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45 1949年以后,陈荫荣在说讲《隋唐演义》的基础上,吸收了前辈们说讲这部书的艺术精华,系统整理了《隋唐演义》,并取名《兴唐传》,大约一百四十万字,后来出版面世,很受读者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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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47 大概是陈荫荣出身贫苦,说书艺术也很高,平日里也不张扬,在评书艺人中口碑不错等原因,在历次的运动中,他几乎没有受到过任何冲击。在波及面最大的反右运动中,他安然过关,且在1958年、1959年曲艺界开展的“揭批”“向党交心”“自我改造”“红专计划”等名目繁多的运动中,属于受组织信任的艺人。当时开展运动时,评书艺人和鼓书艺人在一起开展活动,分了四个大组,陈荫荣担任了评鼓二组的组长。组员有连阔如、李继有、王兴周、胡阔洲、王同乐、刘继云、吕阔云、孟祥义、高豫祝、冯正春、常荫泉、阿阔群、陈荫廷、郝存林、佟信奎,都是评书界的高手,尤其是已戴上“右派”分子帽子的连阔如先生。翻阅评鼓书组全体学习讨论记录和评鼓组艺人写的意见书,可以看出,在这个阶段,陈荫荣是评鼓组的组长和召集人。评鼓组分组讨论时,他是第二组的组长,四个组集中的时候,他来主持会议。不管是小组会还是全体讨论会,陈荫荣总是在会议开始时说一句:今天讨论几个问题,每人都要发言。然后由其他几个组的组长念讨论题目,接着,大家开始发言。在历次会议的记录中,几乎没有他的发言。如1958年9月11日,陈荫荣主持讨论,他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今天讨论的第一个题目:年老的、没文化的能红不能红?”话音一落,连阔如先生第一个发言:“没文化的能红,农民怎么没文化的也能红呢?工人没文化的怎么能红呢?‘右派’大半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能成‘右派’呢?能忠于主席所说的各项政策,就能红。主要是思想问题。年老的也能红,街道上的妇女年纪都不小,认识党,认识政策,文盲老年都能红、专,要打破迷信。”紧跟着艺人们纷纷发言,都表示年老、没文化的能红能专。讨论了一阵子后,陈荫荣说了讨论的第二个题目:有历史问题的能不能红?大家又都抢着发言,当然答案是:能。最后,他说了第三个题目:解放后,评书艺人有没有吃不上饭的?为了什么原因?大概是吸取了1957年“鸣放”时的经验教训,大家发言都说吃得上饭。当有人说,因自己年龄大,不会讲新书,耳朵聋,文化低,家庭生活有些紧张时,陈荫荣插话说:“评鼓书艺人吃不上饭,是自己的艺术不好,不虚心学习。”1958年9月15日,评鼓书组全体学习讨论会,陈荫荣例行公事,说了开场白,由蔡连贵念讨论题:1.评鼓书演员们存在哪些作风,是个人利益和个人主义?2.评鼓书演员们如何改造思想,应怎样去掉个人利益、个人主义?3.评鼓书演员们应当红专到如何程度,为社会主义服务?这次讨论,包括连阔如先生,大家又都是踊跃发了言,陈荫荣还是一句话没说。或许这就是他的处世之道: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在历次运动中,表现积极,少说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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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49 陈荫荣是名师带出的传统评书艺人,但他不排斥新生事物。1959年,陈荫荣参加北京宣武说唱团。恰逢政府倡导说讲新书,他顺应时代潮流,积极参加编演新书的活动。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陈荫荣先后编演新讲史书《黄巢起义》八回,以及《灵泉洞》《吕梁英雄传》等。特别是他说讲的评书《吕梁英雄传》,与袁阔成说讲的《新儿女英雄传》、李鑫荃说讲的《红岩》《平原枪声》等新书,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制并播出后,曾轰动全国,深受广大听众的欢迎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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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54 撂地儿:40位天桥老艺人的沉浮命运 [:1706000821]
1706002155 撂地儿:40位天桥老艺人的沉浮命运 段兴云:评书《济公传》的北派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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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60 1947年,段兴云加入北平曲艺公会时的照片,时年4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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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62 段兴云(1902—?),北京人。评书艺人。师承评书艺人刘继业。20世纪30年代,在天桥等地区说演《济公传》,能说前后套《济公传》。曾在电台播讲《济公传》,很受欢迎。1950年代至“文革”前,他仍活跃于京津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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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64 在民国末年那会儿,直至20世纪50年代,在北京的评书界,段兴云先生还是很有名气的。段先生最为拿手的评书是《济公传》。同时期说《济公传》且名气大的,尚有南方的虞文柏、陈浩然等,可惜的是,这些优秀遗产大都已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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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66 《济公传》是传统评书中颇为精彩的一部。由济公降世、十度说起,至三探娘舅、九僧擒韩殿、西天朝佛缴法旨止。其中有淫贼华云龙盗走相府珠冠,济公三擒华云龙,金山寺八魔炼济颠,太乙真人、长眉罗汉助济公降魔,小西天盗贼狄之昭杀人移祸,狄小霞、谭宗旺错配夫妻,济公点化狄小霞共破小西天,五云阵斗法等主要回目。说书人通过诙谐幽默的语言,塑造出一个普救世人的济公神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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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68 说演《济公传》的评书艺人传承有序。清末民初擅说此书的有双厚坪及其师弟海文泉和世殿成、李致清等。双厚坪先生艺名双文星,又作双文兴,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八旗子弟,清政府一垮台,为挣嚼裹儿(注:当时流行于北京下层小商贩间的语言。嚼,即吃的;裹,即穿的,合为衣食。),“下海”到了天桥,以说书为生。满族旗籍“下海”作艺的人大多经多见广,知识渊博,会的玩意儿多,评书艺人中在旗的亦如此,会说的书甚多。双厚坪先生几乎没有不会说的书,最为擅长的有《封神榜》《隋唐演义》《水浒》《济公传》,听众誉之为“双家书铺”。他以语言声态刻画人物,尤见细致、真实。尤擅在书中插话,借助细节引申发挥,嘲讽时事,使听者不禁捧腹。散场后,每应听众邀请,说几段笑话,多为现场抓哏,冷嘲热讽,使人尽兴。双先生的口技也极为精彩。时人誉为“评书大王”,与“戏界大王”谭鑫培、“鼓界大王”刘宝全并称“艺坛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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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70 在其他说演《济公传》的评书艺人中,世殿成以“蔫包袱儿”著称;李致清以模拟济公形象见长,人称“济公李”。20世纪20年代双厚坪的弟子杨云清说《济公传》,口风老道,“包袱”独特,尤以“官人办案”“济公斗蟋蟀”两段书最为拿手,又因有为官经历,说到仵作验尸等情节,细致入微、近情近理,使听众宛如眼见。他长于说书中的武段子,不喜从“十度”开书,多从“威震丹阳刀劈三寇”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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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72 1929年,说《济公传》的艺人开始分出流派,其情节于“八魔炼济颠”后,有说“小西天薰香会”的,有不说的。说者,则从“柳端误入开水锅”起岔,进入短打一类故事。段兴云先生说演《济公传》始于20世纪30年代。据说他的师父刘继业藏有秘本,能说前后套《济公传》,他长于渲染济公法力,语言幽默风趣,形象滑稽,使“包袱”余味无穷,人称“喷饭哏”;段兴云有其师之风,善于模拟人物形象,边说边学,抬手动脚令人发笑,他曾在电台播讲《济公传》,很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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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74 在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中,北京的曲艺界“揪出”以连阔如、曹宝禄先生为首的“右派分子”。虽然连、曹二位在曲艺界门生众多、威望较高,但曲艺界并没有因反右运动的结束而停止“揪斗”,接踵而来的是思想检查、交心、互相揭发、批判活动,搞得人心惶惶。在这样的活动中,自然会出现两种人,一种是运动中的积极分子;另一种是被揭发、批判的靶子。老艺人段兴云即是后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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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2176 段兴云遭到揭发、批判的主要原因,一是他平日里与连阔如先生走得近,连先生已经是“右派分子”了,段兴云依然没有与其划清界限,照样往来,还曾经说曲艺界应请连先生再次出山。二是,大概段兴云先生平日里说话办事比较随意,让人家抓住了尾巴。比如他带的徒弟还没有在曲艺公会和文化局登记,他就指定地点让弟子们开演。还有人揭发说他对说新书有看法。更为紧要的是,他在反右斗争开始时,对反右运动中的积极分子抱着敌对态度。这些揭发出的材料,足以使段先生成为被批判的对象。好在段先生在江湖上游走了半辈子,见多识广。一方面,段兴云对别人的揭发采取否定态度,比如对别人揭发他在西四德盛轩说过“曲艺界还得人家连先生出山”的话,他就给予了否定。此外他还采取了争取主动、揭发别人的做法。争取主动方面,除了对和连阔如先生一直来往和反对说新书的事情予以坚决否定,其他的一概承认,并痛批自己。在揭发别人方面,他是顺着别人的说,比如有人揭发陈荣启先生见着谁就传教,段兴云也痛批陈氏不仅自己信教,还让自己的老婆、儿子、孙子都信教,甚至子女的婚配都要找教友,天长日久下去,忘了自己是中国人。按辈分论,陈荣启是段的师叔,平日里段兴云是很尊重他的这位师叔的。当然,段兴云从不主动揭发别人,只是跟风而已。最终,随着评书的日益衰落,段兴云和他所经历的这段历史也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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