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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我首次拜访他时,他已经扬名四海了,上海、北京、香港、新加坡、东京、纽约,处处有他的粉丝。尽管大名鼎鼎,他倒没摆架子,亲切友善,谈兴甚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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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为方式是独特的、淡定的,甚至是老派的。时下的人们平均每天要摸手机一百五十次左右,少了心里会不踏实,陈钧德笑谈“这是异化、病态”,他自个儿拒用手机而活得从容,丝毫不忌惮拒用电脑、手机、互联网等会影响生活。他的老派,还在于运动,喜欢在林中小路散步,经常是独自散步。他亲手种植了形态各异、大大小小的仙人掌。他喜欢陶俑、石雕、木雕等,书房里、画室里,摆得星罗棋布。他穿戴不讲究也不迁就,穿的都是太太或女儿替他买的,觉得舒服就穿,不喜欢的买了也拒穿。他与陌生人话语很少,遇到知音则很健谈,不乏真诚,富有魅力,让我常常体会到“交流的快乐”。我也看过他站在竖起的画布前作画,当他使用调色刀蘸上颜料,于画布上“沙沙沙”地飞舞时,神情严峻,两眼炯炯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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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随着一次次的走近,他的往事碎片,连同他的艺术之魅,在我的头脑里积淀着,积淀着,久而久之便发酵了,醇厚了,最后像美酒般回味无穷。有了二十年交往的基础,当他知道我想写这本书时,他默许了。之后他接受了我无数次造访,以及无数次直截了当、无所顾忌、直抵人性的提问,他始终没有回避,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即便尖锐、难堪,也从未不悦。他理解一个长期主持深度调查的媒体人的职业习惯。相反,他面对复杂提问时的各种笑,给了我很深印象,笑时露出一排白而整齐的牙齿,有时是孩子般的笑,有时是畅怀的笑,有时是调皮的笑,有时是带讥讽的笑,还有好多次,是带着眼泪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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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绘画界早就有了他陈钧德一席之地,公众对他的成长经历和艺术主张却近乎一无所知,但他的艺术作品以及绘画主张所具有的魅力和价值,我想,时间将予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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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个人的历史,个人是历史的个人。这是马克思有关个人理论的经典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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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这位老人家的理论学说,特别是其“个人理论”的价值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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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义,任何艺术家的个人成长史,与其所处的时代环境无法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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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将陈钧德视作研究对象,采写这本书的思想和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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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求从一座城市的历史、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去探寻根由,与读者诸君分享我对一位真正艺术家的认识、理解和思考。我也笃信,陈钧德的经历不是独居孤岛的鲁滨逊式的故事,他是一面镜子,他身上映射着中国社会的变化,蕴藏着耐人寻味的历史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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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第一章 启蒙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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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传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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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奇妙的是艺术。艺术都有密码,对俗人不公开的,所以俗人会看不懂。”在陈钧德的成长途中,甚至绘画生涯里,他一直对这句话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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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对艺术密码探究的思考,还是六七岁的时候。他随父亲去好友卢家伯伯家玩,调皮的他在卢家的客厅、书房、卧室乱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卢家伯伯一眼就发现,尽管这个男孩的双眼流露着对各种摆设的好奇,但他的视线在移向墙壁上一幅幅西洋油画的刹那间,眼睛陡然发出了异样光亮,显然,他的内心被那些绘画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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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伯伯抓住了这样微妙的细节。他像是怕惊动一只小鸟一样,靠近他,轻轻问:“你喜欢画吗?”男孩站在凳上,踮起脚尖,着魔般仰首盯着墙上的西洋画,默不作声,却以出神的凝望,做出了清晰无误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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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卢家伯伯得意扬扬,他神差鬼使般,指着满屋子悬挂的油画,对男孩说了一句看似无厘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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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奇妙的是艺术。艺术都有密码,对俗人不公开的,所以俗人会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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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对男孩产生了巨大影响。可以说,从那天起,陈钧德歪着脑袋就开始思考:“艺术是什么?”这问题几乎牵引了他的人生方向,伴随了他长达半个多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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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伯伯是干什么的?说起来,他的职业与狭义的艺术毫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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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位医生,从德国留学归国的医生。他的专业素养是对人体的骨骼、器官、疾患有着精细的了解,人体哪个器官或哪一路神经出现故障,表现出怎样的症状,如何对症下药,他是德国派专家,他的医术与德国制造业的精密文化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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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陈钧德的父亲是来往频繁的“把兄弟”,经常出入陈家,也给陈家孩子医治过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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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天花仍旧是个联系阴阳两界的顽症,卢家伯伯医术再高明,也没有遇到过像陈家这样,陈钧德和两个哥哥一起患上了天花,兄弟仨脸上、身上布满了繁星般的红点,还伴有高热,满嘴胡话。奶奶和父母都急坏了,用宁波土法把几个孩子相互隔离,还用冷毛巾敷在他们额头,担心高热烧坏了孩子的脑子。危在旦夕的那一刻,送医院根本来不及了,只能将卢家伯伯请来医救,结果,陈钧德的大哥第一个脱险,作为老三的陈钧德险些夭折,而“老二”未能抢救过来。哪个母亲忍受得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么死去?陈钧德的母亲发疯似的,冲上去揪住卢家伯伯的衣服,猛扇耳光,失声恸哭,而全然不顾卢家伯伯是被请来“帮忙救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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