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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47 这个时候,人很容易迷失方向,转而被“同化”。无论体制内还是体制外,无论专职创作还是业余创作,画家最大的悲剧,莫过于被世俗文化“同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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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49 容易被“同化”的艺术家,大多是性情四平八稳,思想举止认同中庸的人。这些人往往是驯服的工具,是生产建设的主力军,却永远成为不了个性鲜明的杰出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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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51 所幸,陈钧德表面温和而“接受”了首长批评,其实,他内心不服,意志强大。如果他顺从上峰的意志做个听话的工具而放弃现代派艺术的探索,他很可能被认为“政治进步”,入党,提干,从此成为部队众多宣传干部中的一员,他的创作道路也就发生根本性转向,就成为不了今天的陈钧德了。但他不是。暂时的沉寂,可能酝酿出更大的爆发。任性、执拗的他,对于自己认定的人生目标矢志不移,很难被别的力量所改变。常人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或不可能继续的事情,这个“独头”会硬生生绕着去做,去闯,成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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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53 “文革”期间的一天,自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的鲍同学来信,透露了一个消息:北京正在举行“德国表现主义作品内部展”,是作为反面教材,供批判参考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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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55 多么难得的一窥西方现代派艺术的机会?陈钧德一收到来信就完全坐不住了,他将文工团首长的批评忘在了脑后,此时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看,一定要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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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57 但是,一场来自德国的资产阶级现代派艺术展,还是供批判参考使用的革命靶子,自己明说要去观看,会被首长批准吗?他也知道“不可能”,但谁也别想阻拦他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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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59 他左想右想,借故去探望北京的一个朋友,毅然向文工团首长请假。得到首长准假后,他飞快地回家拿了替换的衣物,然后就直奔天目中路北站买火车票,终于赶在北京的“内部展”结束之前,去现场大饱了眼福。那是第一次看德国表现主义原作,他哪里想得到批判,他只是感觉像一个极度饥渴者在贪婪地吞噬那些恣意妄为的线条、色块、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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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61 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他严守着此行看展的秘密,心里快活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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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63 他就是这样的人,个性过于鲜明,才情过于充沛,追求过于痴迷。有时让人觉得疯魔,但他自己觉得不是。他记得西班牙画家达利说过:“我同疯子的唯一区别,在于我不是疯子。”他喜欢这句话,他说:“我有时与疯子只存在一点点距离,这段距离却是疯子与艺术家的根本分界。”疯子是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精神和行为的把控能力,而艺术家的疯魔是为了创造某个东西,将俗常规矩置于脑后,表现得鹤立鸡群,甚至看起来“怪异”。其实反映的是艺术劳动与一般劳动根本上的不同。遗憾的是,人们通常不愿意这样去理解,去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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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65 陈钧德生命里有个“反复无常的存在”,时而给他快乐,时而让他郁闷。那个“反复无常的存在”就是人们常说的灵感。他日常最渴念最需要的,不是阳光、美食、锦衣,而是灵感。如果完全与灵感无缘了,他觉得自己就彻底完了,活着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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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67 但,灵感来自哪里?实在是难以把握。灵感的来临,似乎伴随着以下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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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69 遇见一个奇特的人,遇上一件奇葩的事,遇到一次意外的观展、阅读、交谈,甚至遇到一段奇异的乐曲,这些都可能摁动他的情绪开关,触动他思想发生强烈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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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71 灵感也是性情无常的,有时飘然而至,显出温柔的一面;有时突然来袭,显得狡诈。灵感一旦钻入陈钧德的脑袋,他有时会瞬间变得兴奋快乐;有时会突然变得郁闷烦躁;有时还会莫名地大发雷霆,脸部肌肉随之抽搐;有时他会闷头在便纸上“唰唰唰”地书写;有时他会骤然决定外出旅行;有时会立即动身去老先生家坐坐,回来才心平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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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73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熟识他的人,才会领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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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75 陈钧德承认,自个儿有着某种“神经质”。每次发作后,冷静下来,他也迷惑过,也说给老先生们听过。老先生对此惺惺相惜。刘海粟甚至劝慰陈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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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77 侬勿要怕情绪的到来,勿要怕“神经质”。要珍惜情绪、神经质,哪怕是极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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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81 老先生们说出类似的话,其实是感同身受。对于真正的艺术家而言,看似异常的精神状况,其实完全属于正常,因为艺术家在不断发现或期盼各种别人无法理解、却已经是他想象中理所当然的东西。艺术的逻辑是非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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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83 对于任何从事艺术创作的人而言,追寻和前行中发生一些异于常人的言行,恰恰是身为艺术家的权利。若用常人的眼光或行政的手段去强加约束,要么艺术必死;要么“规则”被艺术家无视。当艺术家无视各种各样的“规则”时,他们就被人误以为“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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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85 1960年代,二十多岁的陈钧德痴迷肖像创作的时候,就时常表现出疯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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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87 他的肖像作品,也最直接地流露了他的某种怪异性格和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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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89 在文工团,只要看见陈钧德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谁,就可以判定,他入迷于谁的“肖像”了。他这样的“独头”精神,自小如此,丝毫不加任何掩饰。他习惯去琢磨身边人的脸型、五官、轮廓、气质,但纯粹出于绘画的兴趣。与他一同来自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的傅昌楣,则是真心热爱舞台美术,经常硬拉他一起去后台化装室,跟演员们打趣,还伸伸舌头,巧扮鬼脸。而陈钧德呢,长期与舞台美术打交道,执拗地琢磨着,舞台造型通过突出角色个性,表现内在性格,去塑造出鲜活的戏剧“角色”,但肖像绘画呢,所需要的内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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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91 疯狂痴迷肖像创作的时期,他搜集了大量外国肖像画册阅读。那时,苏联的肖像画册容易找到,但欧洲现代派的肖像画册显得稀罕,一般的书店根本就没有。但陈钧德发挥了他的执拗,去旧书店、去图书馆、去朋友家、去礼拜天地摊市场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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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93 对于肖像创作,客观地讲,苏俄写实主义绘画当然属于世界艺术的瑰宝,自有其优点,譬如对于人物的描绘细腻,质感清晰。但陈钧德可能先入为主地接受了欧洲现代艺术的熏陶,其内在气质与欧洲现代派的风格格外契合,结果,他对苏俄写实主义艺术画册意兴阑珊,遇到了,随意翻几下就扔了。对待现代派的画册则一见倾心。一样是写实性肖像,他喜欢库尔贝,不喜欢列宾,他对法国写实主义的喜爱,远胜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的写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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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2195 陈钧德曾经对朋友说,库尔贝的艺术源于现实生活感受,更富有人性的温暖,更凸显人的情感,而克拉姆斯柯依、列宾、苏里柯夫等苏俄写实主义作品,由于“过于”追求国家与人生的宏大叙事,国家意识和气息浓厚,所以他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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