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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对陈钧德的观察和了解,恐怕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是陈钧德骨子里有一股逆反心理。当年社会上,一谈到油画创作,言必称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如此“一边倒”,令他极其反感。他那时经常跟画友说,既然社会到处宣扬主张这个苏俄写实主义,那我就要与别人不同,我要独辟蹊径,“去主题化”,画不一样的东西。性格决定命运,或许陈钧德的“独头”性格是一股内力,也在促使他在进行肖像创作时走法国写实主义道路,尽管彼时看不清现代派绘画的前途,但他追随内心,享受画画时的乐趣,享受与前辈艺术家的私下交流,至于边缘、寂寞,被时代排挤,被主流遗忘,他完全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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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像创作之余,他照例喜爱外出写生。他最感忍无可忍的,就是“无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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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一直以为文工团生活,唱唱跳跳,挺自由挺快活,其实,除了排戏,团部还安排许多时间用于开会、集体学习等等,完整的时间根本抓不住,能抓住的时间都是零零碎碎的,无法安安静静地思考和绘画。身处如此不自由环境,陈钧德庆幸,文工团首长对所有人的“业务”是非常重视、常抓不懈的。有一次,团长看文工团舞美设计暂时没有任务,便灵机一动,将陈钧德和傅昌楣叫到办公室,给他们下达了一道命令:“你们去浙江嵊泗写生,每个人的写生作品必须将自己在文工团里的工作室墙面全部贴满,没达到写生绘画的数量,就不准回来!”听了团长的命令,小傅似乎面露难色,陈钧德则大喜过望,心想:“这哪里难得倒我?我正求之不得呢。”到了岛上,他每天尽情地观察日出日落,云舒云卷,潮起潮落,画了许许多多。从画面上看,别人看懂的是他画了海景、渔村、鱼市等等,其实,他运用的技法大多是印象派、野兽派的手法,好不过瘾!幸亏,绘画不像文字那么直白,绘画像音乐,纯粹的色彩和抽象的音符一样,阶级性不明,首长看了还夸奖,称这种手法画出的东西“蛮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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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内心感激,生活曾经给予这样的馈赠。外出写生是思想最为自由、放肆的时刻,外出写生时,他也常常情不自禁忆起闵希文教授跟他说的:“面对大自然,面对群众生活,你一定要学会谦虚地、耐心地静观,一方面观察对象的构图和色彩的变化;另一方面,更要将对象赋予你的内心感受,通过自己的画笔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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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度压抑的年代里,他以“老鼠玩猫”的心态,将自己逆时代而行的现代派艺术探索,将所谓腐朽没落的技艺,隐藏在外人所见的一幅幅“风景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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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1960年代,陈钧德的自画像以及内在精神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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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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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60年到1969年,整整十年,中国美术界最出名的艺术作品是罗工柳的《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侯一民的《刘少奇同志和安源矿工》、詹建俊的《狼牙山五壮士》、蔡亮的《延安火炬》、靳尚谊的《毛主席在十二月会议上》、全山石的《英勇不屈》等等。那时的革命主题画如潮如涌,目不暇接。而陈钧德呢?这个迷恋现代派艺术的青年画家,根本不被社会所关注。他也不敢对外展示自己的现代派探索,他是深山幽谷里的草,寂寞地生,寂寞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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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寂寞里,原先与陈钧德一样喜欢现代派艺术的画家,纷纷缴械,放弃了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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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理解,人的选择,永远是“生存第一”。理想的情怀、目标,在生存的巨大压力下,几乎不堪一击。但,身为文工团青年尉官的陈钧德,没有屈服于环境和命运。他说,随波逐流是容易的,但那时的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审美眼光,甚至信仰,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坚信自己的感受,他所喜欢的、追求的画风不被时代所接受,却也绝非资产阶级艺术的残渣余孽。他内心信这个,他甘于寂寞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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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日记本上写道:“……我喜欢现代艺术。我决定不去理会别人的风言风语,坚定地走自己的艺术道路。真正的艺术家总是有着工作的自觉,当人家享受午睡、喝咖啡、游玩的时候,我可以放弃它们,我只画自己喜欢的画,做完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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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说这样的话,人们似乎感觉不到多少“硬度”和“温度”,但在是非颠倒、艺术找不到应有位置的年代,说这样的话很可能被上纲上线,被揭批、被打倒。所幸,日记就是日记,日记是自己对自己说话,没被人窃取的日记,还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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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这样想,也这样做,在部队文工团,别人安然午睡时,他常常戴一顶旧草帽,在太阳下的院子里忘我地绘画。自己的技法既然被首长判定为“资产阶级技法”,那么,不画领袖,不画工农兵,只画营房内外的建筑、树木、道路等等,总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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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如此,夸父逐日一般,顽固地追求自己心中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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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艺术是小道,殊不知,搞艺术与做教育、医疗、司法、新闻等等一样,只要你懂得自觉地在日常细节上自我修炼,每个行业都是心灵修为的大道。艺术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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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的艺术道路并非一马平川,但他从不摇摆,为了自己的目标,他甚至不惜成为别人眼里的“白专典型”“艺术偏执狂”。他坚定地顺从内心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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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次,来自首都的部队创作室干部大鹏来上海公干,听说战力文工团有个狂热痴迷绘画的青年画家,便找到陈钧德的宿舍,与陈钧德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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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彼此友好地寒暄。聊到陈钧德创作了大量作品藏在床下,大鹏便弯下腰,顺手抽出一沓作品,自说自话地看起来。一看惊讶至极:完全异质!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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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没有料到,大鹏会有这样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被抽出作品的一刹那,他一脸惶恐,毕竟,因“自画像”被剋的阴影还在;毕竟,“左”的思想当道,纯粹的艺术创作仍旧被人视作“大逆不道”,与时代格格不入,会受到无情的批判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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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是,大鹏以兄长的口吻安慰他:“别紧张,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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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端详了陈钧德的创作,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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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是画不死一个艺术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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