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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过去所画的一切,是多么狭隘,多么肤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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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识到艺术的伟大不在于表面的色彩绚丽,也不在于光影感觉,永远在于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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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过去太追求色彩之炫了,简直就是大自然光影的奴隶。但是看了大同的石窟艺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无色之色,最有“色”。那才是色彩的超高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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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他几乎否定了自己,深陷于自己的思想沼泽,无力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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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他闷闷不乐,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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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老先生知道事情原委后,奋力救了他,将他从“沼泽地”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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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老先生老辣而中肯地指出,对于油画而言,线条是骨架,色彩是血肉,千万不能简单地否定色彩的意义和价值。你看到的云冈石窟壁画,看似无色却有最丰富的色,这种理解非常深刻。但不应用以否定色彩,而应该在更深的层次理解和感悟色彩的微妙和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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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粟的一席话,令陈钧德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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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色彩的沼泽”是小沼泽,那么,更大的沼泽是“如何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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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依旧“左”流横行,形势也只允许“红光亮”存在,舆论鼓动艺术家大搞主题创作,体现宣传意图。而陈钧德的绘画始终追求纯粹的艺术品性,坚守“去意识形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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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选择注定了他处于时代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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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他习惯也罢,被迫也罢,反正摆脱不了“边缘人”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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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他成了大学老师,便思考:人生路怎么往下走?自己的创作方向要不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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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相比那些每画一幅宣传画式的油画就能登报,收获一大片“欢呼”的应景派画家,陈钧德是深感寂寞的,仿佛山谷深处的野百合,寂寞生长,寂寞开放,无人过问,无人喝彩。那时候,除了与老前辈交流绘画,冥冥之中还有一股力量,牵引他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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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长期独立思索、特立独行的必然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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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世的失望何以解脱?偶尔的一次仰望星空,时间、生死、荣辱观“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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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深邃的天宇,璀璨的星辰,他陡然感到,人是那样渺小,生命是那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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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艺术家,为了什么绘画?什么值得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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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苦思索“如何画”的深层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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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预知未来。整个国家仍旧沿着毛泽东的引领在轰轰烈烈地搞“文化大革命”,自己就像孩子歌谣里所唱:我是一颗螺丝钉,社会大机器上的螺丝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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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陈钧德决计不去随波逐流,不放弃自己的坚守。他的画继续远离政治运动的衬托,只画风景、肖像、静物等等,与火热的政治生活相去甚远,与革命小将的情感与审美相去甚远。但陈钧德坚信,这些才是本质意义上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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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认为自己是为艺术而艺术,他专注于画出真实感受,画出客观世界赋予自己内心的诗情和意绪,这才是艺术最本质的东西。真正的艺术家不就应该这样存在吗?他私下所画的作品,虽然只有自己的妻子、画友以及个别前辈艺术家的欣赏、鼓励,但这难道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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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在“文革”中表现得勇敢、坚定。整整十年“文革”岁月,他硬是没有去画过一幅“红光亮式”的作品。回忆这段时期的创作,他坦然地说:主题油画创作并非一无是处,特别是写实主义油画对现实社会进行艺术化的记录或干预,是有价值的,艺术领域是允许、包容这样的作品存在的,但问题在于,如果像过去那样,由主题油画完全主宰了所有的油画创作,艺术风格只允许存在单一性,这一定是极度荒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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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年代里,他致力于纯粹艺术,深刻体验了极度荒唐下的边缘化生存,乃至地下生存,时而寂寞,时而惊恐。创作环境里的政治高压,将绘画粗暴地视作非“红”即“灰”,让酷爱现代派艺术的他深感窒息。幸运的是,他对自己的选择终究未改,也从不放弃,从小渴望成为画家的梦想依稀还在,只是真的一点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名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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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戏谑地笑着说,谁都受够了极“左”思潮主宰一切,盼着“文革”尽早结束,但一度也看不清未来,那时,人人以为世界永远就这样的——去菜场买菜,先要高声地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然后开始买菜的行为。这段历史过去了近半个世纪,但一想到当年的荒唐,陈钧德竟能当着我的面清晰地哼唱“革命歌曲”。“不是我喜欢,是我们整整一代人‘被记忆’了,一辈子磨灭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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