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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日子确定后,陈钧德开始整理家什。翻出久违的早期作品,尘封的旧日习作,他“汗颜”了。他对艺术品质抱以完美主义的刻薄,他感到,自己的早期作品,其中一些与其说是实验,毋宁说是肤浅。检视自己的旧作,时而自得,时而叹息。翻着翻着,他反省着自己创作的迷失或肤浅,突然想到一个惊人举动: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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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一刻,他脑血直冲,决定将不合意的作品全部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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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残酷的自斗!一幅幅油画、素描,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每一幅画其实都是一篇日记,一份内心独白,记述着他的点点滴滴,饱浸了他青春的激情、梦想、心血和探索。但陈钧德只身在襄阳南路老房子阁楼上,上身赤膊,只穿一条裤衩,不顾浑身冒汗,疯狂地挥舞着剪刀,将自己六七十年代的绘画作品中不甚满意的肖像、风景、静物等等,亲手剪毁,将作品剪成了遍地的碎布、碎纸。剪多了,剪累了,他满脸不知是汗是泪还是颜料。但那一刻,在一堆剪碎的旧画之中,他卓然而立,一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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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学生小纪来家里帮忙整理,又被陈钧德下令“剪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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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纪蹲下来,翻阅着陈老师命令自己毁掉的作品,满脸诧异、惋惜:“陈老师,这么多好作品,为什么毁呢,留做纪念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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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部剪掉!一幅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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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异常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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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毁的画,有的是早期创作中明显有前辈的影子;有的是因为过度变形,令他心有余悸;也有的,他觉得“纯粹属于实验”,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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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搬家,被陈钧德亲手“杀”掉如此多的绘画作品,杀得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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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悔吗?他痛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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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过之后,他后悔过,痛心过。他深深感到,由于自己的一时“冲动”,带来的惩罚是:当独自回望艺术探索的道路时,失去了一个个“路标”;饱蘸了自己青春热血、体现自己青春意识的作品,如今只能靠追忆,几乎没有文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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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的“毁画事件”,也触动了刘海粟。刘海粟对陈钧德说:一个艺术家没有盲目自傲,懂得检视自己的作品,经常带着审视的眼光反思创作,是可贵的品质。画家善于反省,不死抱“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的思想,也是可取的。但反省要实事求是,反省不意味着对曾经的艺术实验一股脑儿地全盘否定。艺术家对于自己的早期作品也要历史地看待,要挑出一些有意义的、代表自己思索过程的作品留下,一味剪毁反而切断了自己的艺术脉络,就失去了分析的文献基础。刘海粟还提醒说,毁画这样的“坏事体”,以后让别人代做,自己亲手实施,如同杀死孕育中的生命,于本人于作品都太残忍。陈钧德听了,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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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有两面。尽管剪毁了大量旧作,让陈钧德有所后悔,但决绝的态度,也促使他变得更加强大,他觉得,天生我才就两件事:绘画、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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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思想,使得他站在更高的起点面对创作,他的绘画面貌鲜少昔日的羁绊,越来越完满地呈现自己的创新风格,也更显得自由洒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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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孜孜以求的是,自己的艺术表现出成熟且个人化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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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早期的油画受欧洲现代主义影响很深,他对西方的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写实主义、印象主义、野兽主义等等钻研很深,对安格尔、德拉克罗瓦、库尔贝、米勒、塞尚、梵高、马蒂斯等非常熟稔。他一度格外亲近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对塞尚、梵高、高更的理解和认识非常人所能比,于是在自己创作过程中不自觉就有了他们的色彩,其实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模仿。但很快,他意识到,外国的永远属于外国,别人的永远属于别人,我陈钧德之所以是陈钧德,必须探索出带有中国文化特质、属于自己独有的绘画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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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是什么呢?诗性文化?老庄哲学?笔墨意趣?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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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是艰难的,痛苦的。这种思考、摸索,如同在山洞里放弃一条别人提供光亮的路径,独自在黑暗中用脚、手、听觉、触觉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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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要向历代大师学习,也向大自然学习,这是陈钧德两大思想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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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历代大师学习,靠自觉阅读。既阅读中外艺术巨匠的画作,也阅读他们的画论。阅读永远不嫌多,阅历无数,其实也包含了读万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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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自然学习,就是投身山山水水,直面自然。只要褪去浮躁,沉静观察,大自然一定会给予很多东西,会填满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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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对几位前辈大师的分析挺有趣。他说,刘海粟的创作无拘无束,笔触苍劲,目中无人,是老天真、老顽童;林风眠沉静、自由的胸怀,其用线用色堪称一绝;关良先生笔下的形象完全来自头脑,充满童趣和想象,绘画风格是带有中国味的立体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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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画家是“十项全能”的。每个画家有每个画家的强项,有的有巨大漩涡般的力量,却鲜有想象力;有的乍看局部失真,甚至荒唐,但整体看来,气韵十足,魅力四射;有的画简直如儿童画,构图稚拙,也不完美,细细品味,又发觉画面整体充满了敏锐、纯净;有的光晕表达极其出色,但拘泥于对象,被对象羁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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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这些评论,实际都有所指向。他警惕单元模仿,他注重多元吸收,唯有如此,才能让头脑丰富,眼界大开,让思想生出翅膀。他喜欢运用“比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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