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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口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日后会明白,我江口不会叫你们上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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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果然报名学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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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南京组同学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因为清公使监督的意旨究竟可以违抗。于是,续习路矿的风气为之一变,大家纷纷按照自己的志愿改选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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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周树人的决定,并不像江口所说那样是为了避免竞争,虽然人与人之间的挤轧使他感到厌倦。至于学成以后,可以待价而沽,这种市侩式的态度同样为他所不齿。是从翻译的历史书上,知道了日本明治维新大半发端于现代医学的事实,才激起一个崇尚科学的青年的热忱。他认为,最崇高的职业,就是最有效地驱使自己进入民族的事业。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欣慰,因为他确信,通过医学的道路,可以打破国民的迷信思想,增进他们对于科学的信仰。每当想起父亲,他都会有一种负疚的心情。当初跑药店,寻药引,实际上是充当了庸医的助手,他希望能够有一天偿还这笔精神上的债务。而且中医,是怎样随意地拿生命开玩笑呵!仅仅为了自己的一副坏牙齿,试“验方”,看中医,始终无法收拾。记得去年拖一条假辫返国,在杭州特意看了一回,结果还得把病苦带到长崎。想不到的是,在长崎花了两元医费和一个小时,让牙医给刮去“齿垽”,便顿告痊愈了。还有像母亲一样的缠足妇女,恐怕除了西医的外科手术,再也无法免除那畸形的痛苦。当战争呼啸而来,或许自己还可以当军医,亲手把各种残损的肢体重新组合为活跃的生命,让他们奇迹般地一次又一次奔向为自由和独立而战的疆场。在一生中间,要是帮助过许许多多不幸的和勇敢的人们战胜困苦和死亡,这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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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等级制度很严。它规定,大学的医学部要官立高等学校毕业的人才许入学,中学毕业程度的,则只许进入专门学校。本来,离东京不远的千叶市,有一所规模不小的医专,设备相当完善,只是已经有了一些中国留学生,他便决意回避了。不知为什么,每想到周围那些留学的同胞,就感到讨厌。那么,还是到偏僻的仙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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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于命运的强制呢?还是出于性格的抗拒?如果没有记错,这该是第二次逃避同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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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时,他把珍藏的《离骚》作为纪念礼物,赠与许寿裳。这赠品,颇使许寿裳感到困惑: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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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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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仙台·现代医学·从灵魂到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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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北方的森林城镇——仙台,以不寻常的热情,迎接了这位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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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报纸从7月份开始,几个月内陆续报道有关周树人入学的消息。为了造成明朗的印象,有时候还添上一点虚拟性的描写,比如说“因找不到做中国菜的公寓而大感困惑”,或者说“是个操着流畅的日语而异常活泼的人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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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台医学专门学校于5月下旬接到清国公使杨枢关于周树人希望入学的照会,几天以后,便做出准许免试入学的答复;9月1日,正式向个人发出有关批准入学和免除学费的“指令”。对于接受这样一名没有先例的志愿者,学校的应对是十分敏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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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周树人的反应却是相当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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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据他的深情的,仍然是迢遥的故国,和个人通往故国的未来的进程。他知道,自己不是旅行者,离开东京并非为了作一次轻松愉快的郊游;但也不是交际家,无须乎关心异乡人的脸色和内心气候。作为科学道路上的探索者,而今,他要像熟悉地质和矿产一样重新熟悉人:具体的人,物质的人,那各式各样的灵魂所赖以寄存的躯壳。探索是寂寞的。他喜欢寂寞又憎恶寂寞。在缴纳学费的当晚,他把免收的钱买了一只怀表。从此,除了香烟,又多了一个友伴。寂寞时就掏将出来,看看指针无休止的跋行,或者贴近耳边,听听那亲切如叮咛般的滴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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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0日早晨,由庶务科文书田总助次郎陪同着走进教室,说一声:“这是从中国来的学生!”新的学习生活就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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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号教室。第六课时。随着上课的铃声,进来一个黑瘦的先生,八字须,厚嘴唇,戴着眼镜,挟一叠大大小小的书放在讲台上。开始,他便用了缓慢而抑扬的声调自我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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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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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排座位有几个人嗤嗤笑起来了。他接着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展的历史,那些大大小小的书,便是关于这门学问的著作,在强调解剖学作为医科基础学的重要性时,他模拟汉语的文言句法,照样用那般独特的腔调说:“解剖分脏之事,为初学者进入医学之门户,乃须臾不可分离者也……”于是,嗤嗤的笑声又从后面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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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笑的原来是上学年不及格的留级学生。在校已经一年,因此熟知校内的掌故;课后,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的历史。关于这藤野先生,据说是穿衣服太马虎了,有时竟会忘记打领结,冬天则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地,致使有一回在火车上被疑心是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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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藤野的名字便已不被正式地称为“严九郎”;在学生中间,流传着音近“权九郎”的叫法,或者叫“权先生”。“权”者,假也。有时候就干脆叫他“老权”。他们取笑他,却又怕他。正如名字严九郎一样,无论教学和办事,他都是少有的严格。首先,他打分就很严,一年级留级的大半是因为解剖学不及格。对于留级生和不够认真的学生尤其严厉,他屡次恶作剧似的提出问题,搞得他们十分窘迫。上课的时候,他会马上把门关闭,使迟到的学生再也进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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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升作教授的藤野,显得那么自负。奇怪的是,眼前的这位中国学生,竟使他莫名其妙地敬重起来。或许,他小时候跟野坂先生学过汉文,对中国的先贤非常崇敬,随后也就把这种敬意推而广之地移到每个中国人的身上。他的目光那么敏锐,从周树人苍白的脸色和沉稳的举止中,早已觉察出了那内心的寂寞。他发现周树人听课非常吃力,便想:课上的笔记该也不会做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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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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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藤野的助手叫走了周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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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研究室里,藤野正低头查抄着什么。听到进来的声音,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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