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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接到弘文学院的罢课通知,但是,他没有做出响应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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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日本方面的态度,他并不缺少愤慨。重要的是,在他那奔涌的热血中,渗透着一种具有强大聚合力的物质——思想。他觉得,作为抗议,集体罢课不失为临时性的措施;但是,罢课的损失也是巨大的。因被逼迫而主动放弃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吸收科学文化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并不是祖国的广大同胞可以轻易获得的。如果仅凭一时的冲动,那么,将可能失去一切。他仿佛有点悲哀地意识到,在同学的积极活动背后,存在着一个更为深广的消极的文化背景。在此以前,虽然他不时地为功课的挤压而苦恼,今天,却毕竟坚持着赶完最后一门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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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取缔规则”的运动不断高涨。一天早晨,在大森海湾的波涛里,突然浮起一具三十岁左右的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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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湖南学生陈天华。他曾经以雄文《猛回头》、《警世钟》、《狮子吼》等激动过千万国人的心;在斗争中,同秋瑾、宋教仁等激进派人物站到一起,力主留学生集体归国。但是,意见并没有取得大多数人的支持,留学生总会的负责人也不肯出面负责组织。这个热血男儿,固然不能忍受日本报纸对于同胞的所谓“放纵卑劣”的污蔑,更不能容忍大家的软弱与涣散,便决心拿自己的生命,最后一次撞响警世的洪钟。7日夜间,他写好长达三千余言的绝命书,于凌晨投入邮箱;然后,带着一纸挂号收条,几枚铜币,一个悲壮而茫漠的希望,就这样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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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的日本报纸,都刊载了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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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又一种方式的死亡!这种死亡并非来自躯体内部组织的衰败,而是来自外部的无形的暴杀。周树人,一个医专的二年级学生在苦苦思索:这个无形的东西到底属于什么?灵魂?个人的灵魂还是国民的灵魂?社会?来自哪一个国度?日本还是中国?这仅仅是现实中的偶然呢,还是历史的必然?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实行自我完结?这是生命的一次勇敢的呈示,还是懦怯根性的暴露?什么是生命的价值?如果说这是无谓的牺牲,那么,留学生运动的真正出路在哪里?民族的真正出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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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得快也消沉得快,坚实的人往往属于沉默者。正当东京留学生发扬踔厉的时刻,周树人仍然辗转思索在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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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下旬,他趁假期回到了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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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与血,显然比文字更逼真,更生动,更富于鼓动力。陈天华之死把留学生运动推向了最高潮。这时候,归国人数激增,连盛极一时的弘文学院,也不得不关闭麴町、真岛、猿乐町的分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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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艘归国船刚刚开行之后,许寿裳等群起组织了“维持留学界同志会”,主张忍辱负重,反对放弃学业。从此,留学生分成归国和复课两派,展开了日趋激烈的笔战。每天,留学生会馆都有纠集在一起的人群,张贴海报,甚至互相辩论。反对日本文部省的斗争,开始转化为内部的大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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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同乡会的一次集会上,同样发生了两派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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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男服的女校学生秋瑾率先发表演说,敦促同胞归国。胡道南等她说完,站起来表示异议。她便从靴筒里拔出倭刀,往讲台“咚”地一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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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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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人始终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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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秋瑾,作为一个年轻母亲,能够冲破家庭的束缚而远游求学,无论如何是可佩服的;而且,在留学生运动中,她也的确体现了为传统的中国妇女所缺乏的勇气。但是,为什么一定得放弃官费条件而贸然归国?归国以后又将怎样行动?依靠谁来组织这样的行动?中国中国,中国一片荒寒,期待的只是饱满的种子。如果未及成熟便急于播种,谁能预料,到底会生长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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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他掏出一元钱,作为捐款交给了“维持会”。他知道,奉献非常菲薄,但也总算是反对冒进的一点象征性表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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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幻灯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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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的同学胜利复课的时候,周树人已经回到了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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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不解的是,这位主张复课的学生,竟常常无端地旷课,甚至连每天做笔记的那份热情也渐渐淡薄了。可以肯定,有一样什么东西在暗中骚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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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第二学年,课程作了调整。一些副科没有了,增加了解剖学和组织学的实习课,还有细菌学等与医学密切相关的新科目。担任细菌学的中川教授,是个喜爱时髦的有产者。他买了一部十分珍贵的德国生产的幻灯器,进行视觉教育。当时,市内各处,有关日俄战争的幻灯纷纷上映,幻灯器和玻璃画已经广泛流行。学校放映时事幻灯是受到文部省奖励的,因此,在以幻灯授课,显示细菌形态的同时,也会放映一些风景或是战争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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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号阶梯教室。遮光幕低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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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关细菌的显像告一段落,中川便放新到的战争片,而且亲自担任解说。燃烧的战地,城门,马匹,敢死队,纵横的尸体,一一从暗中摇过去。接着是这样一个镜头:一个中国人面对上着刺刀的枪口,据说他做了俄国的侦探,结果被日本军队捕获,要枪毙了。站在周围观赏的是一大群中国同胞,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一个个木然无所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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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候,周树人的耳边轰然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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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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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青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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