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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41 都是悲剧里的角色!也许早在订婚的那天开始,她就忠实地,把意识到的生命全部付与未来的男人了。可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在抗拒她。呵,此刻她也该知道了吧?她一定也很痛苦的,不,无尽的守望将会比绝望更痛苦。你以为既是母亲的礼物,就可以照样把她还给母亲,可问题是,她也是人,她不仅仅属于母亲……难道你也要别人陪着你作一世的牺牲吗?那么,你又陪着哪个作牺牲呢?……他用手捂住脸,黑幽幽的,指缝和手掌一样的黑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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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43 黑夜在窗外奔驰。心在窗内奔驰。百草园,三味书屋,南京,仙台,东京。无羁勒的生活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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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45 ……丘比特是何其荒唐呵!脱手一箭,就给人带来了一生长长的酷刑!可是,是谁布下了这场酷刑的?母亲?亲人?还是中国人说的命运?你至今也是一个参与者!不容得你否认!许久以来,你就一直站在此岸,浪潮滚滚,你不敢泅渡!在你的身上,淤积了太多的传统意识,既清醒又麻痹,既不满又顺从,既进取又停顿,你矛盾重重!你无法摆脱!要改造国民性,首先从你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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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47 从根本上改造国民性,那是何等重要又何等艰难的工作呵!他突然想到要返回东京了。家,无数次归梦萦回的家,已经不复是自己的归宿地。没有了退路,就让你一直向前走吧!走得更决绝一些!更勇猛一些!丧失了家庭幸福,而今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但可不要把正待开拓的事业一同葬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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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49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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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51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二弟作人。对了,必须把他带走!现在需要的只能是事业上的伴侣。他决定了。不必留恋,也不必悔恨,既然我已不属于自己,不属于她,也一样不完全地属于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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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53 头额那么沉重。楼顶好像有点微微发白。天要亮了。他突然害怕起白昼来,那裸露的光,将会再次向他证实为他所不愿意接触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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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55 下得楼来,鲁瑞和工人都惊异地发现他眼泡浮肿,脸色靛青。从那被泪湿的枕巾染过的脸色推断,他该是哭了整整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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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57 母亲的心,跟着沉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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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59 远在孩子学开矿的时候,就曾经提过一次亲。那是自家小兄弟的长女阿琴,人很聪慧,认字不少,能看深奥的医书。只是听阿长她们说成亲要“犯冲”的,便不再提起了。阿琴出嫁后不久染病死去,临终时,对服侍她的母亲说:“我有一桩心事,在我临死前非说出来不可。从前周家提过亲,不知为什么后来忽然不提了?只这一件事是我的终身恨事,我到死都忘不了。”听到这个消息,自己只觉得负罪一样难受。可是怎么会想到,这一回,竟也麻麻糊糊地给孩子添了这样的大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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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61 当天,周树人就把假辫给扯了,只留光头配一件大衫。按照老例,结婚的次日是要拜祠堂的,而他哪里也没去,只在已经修葺和未曾修葺过的屋子里来回走动,偶尔想一点祖父和父亲犹在时的往事。晚上独自睡进书房,任谁也无法劝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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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63 他是一匹野马,套上笼头,仍然向往于奔驰。待作人从南京回来,便相偕着一起往日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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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65 在家的时间只有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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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67 返回东京,许寿裳非常惊讶,问:“豫才,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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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69 “母亲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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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71 “哦,不是来信说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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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73 树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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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75 许寿裳听懂了那沉默中的一切。他望着面前的这位目光幽郁的神经质的朋友,不禁深深地怜悯起来。记得周树人平时赤足,老爱盯住自己的脚背,自语道:“我的脚背特别高,会不会是受着母亲小足的遗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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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77 人间鲁迅 [:1706015319]
1706017078 26. 后死者的先驱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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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80 世界未曾注意到他们,而他们却在注视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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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82 周树人除了一段短时间去学校学德语外,仍旧躲起来自修。作人也懒得上学,于是兄弟俩便有了足够的时间,在一间孤悬的小屋里,阅读和纵谈地带开阔的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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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84 这时候,周树人特别喜欢买德文书。专卖德文书的书店只有南江堂一家;郁文堂和南阳堂都是卖英文的;至于要买日文书,则有相模书屋,不过他同该书屋的主人很熟,可以凭借在旧书摊里买的文学杂志的出版消息,一本一本的开了账,托他向丸善书店定购,然后从欧洲远远地寄来。当时,树人拟购的德文书目就有一百二十七种。开发计划确实庞大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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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86 在广泛的浏览中间,他侧重于文学史知识的积累,和弱小民族的文学作品的吸收。为了买一套德文本的《世界文学史》,他花了十元的大价钱;此外,还函购了英文本的《英国文学史》、《英国文学里的古典神话》等。对于德国古典文学,他几乎完全没有兴趣,歌德的著作一本也不买,海涅倒是他所热爱的,集子便有四册。即使是作为“敲门砖”也罢,他也并不想通过德国的语言去叩缪斯的大门,而是要打开地狱,试图结识那许许多多匍匐和挣扎在黑暗之中的异族的同类。匈牙利、芬兰、保加利亚、捷克、塞尔维亚、新希腊,这些置身于殖民主义的铁掌之下的各民族文学,都是他所关心的。还有俄国,虽然是独立强国,由于政治专制,人民正在力争自由,发动革命,也便成了阅读的重点对象,并且准备下一步着力介绍。他珍爱这些书籍。有一次在书摊上用一角钱买到裴多菲的惟一的小说《绞吏之绳》,高兴得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尽管这个薄薄的小册子铁丝锈烂,书页已散。还有菲律宾革命家列扎尔的日译本小说《社会的疮》,也很珍重,总想找一个英译本对照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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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17088 战时流行起来的托尔斯泰的作品,在树人的心灵中引起强烈的共鸣。当他刚刚做出弃医从文的决定,这位以文学理想闻名于世的俄国作家,其对文学作为改造社会的有效工具的评价,便使他抱有一种知己之感。托尔斯泰伯爵站在农民的立场上,抨击专制的沙皇政权,揭露贵族社会的腐化堕落,批判资本主义文明,反对以人类为敌的一切战争。他认为,专制、奴役和歧视,乃是现实生活中最大的罪恶,是对人类之爱的最大的亵渎。他怀着人道主义的伟大的同情心,成了农民的保护人。他不但表达了农民对于土地,对于人类的基本权利的要求,而且直接反映了农民的淳朴、善良、热情和无畏的精神,而这卑贱的一群正是为高贵的沙龙作家不屑一顾的。周树人几乎读过托尔斯泰所有的日译本,他从那庞大的思想体系之中吸取有益的材料,构筑自己的以“人”为中心的社会观和文学观。他只是不满于“勿抗恶”的道德说教,那种只知爱人而不知自爱的过分的宽容与卑顺;虽然,作为一个思想者,他也一样倾向于精神力量的崇拜,但始终不能接受伯爵对宗教的无条件的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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