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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应该推诿的。伏园才转到《国民公报》当编辑不久,应当不断支持他的工作,可是,此刻却想不出什么好名目,便说:“文章是做不出来了。有一个日本人的剧本却是很值得翻译的,只是双方正在交恶,有点不合时宜,怕读者不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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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剧本,就是武者小路实笃的《一个青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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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看了作人写的一篇介绍性的文章,鲁迅便设法把剧本找了来,读后很受感动,觉得里边的思想很透辟,信念很坚强,有一种很亲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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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人类的相待,不是国家的相待,才得永久和平,但非从民众觉醒不可。”他觉得这句话特别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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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这个东西,虽然现在仍是人类真诚相爱的障碍,但相信总有拆除的一天。在剧本里,恶魔操纵了帝国主义,煽动它们互相残杀,而受害的是和平的人民。在惨酷的战争当中,画家寻找艺术,乞丐寻找良心。在人类纯正的心灵之间,应当充满爱,充满同情和感谢。所有不把人当人的事,幸灾乐祸的事,压迫和掠夺别人的事,都应当从这世间消灭掉!可是在中国,社会上却大抵无端地互相仇视,争斗不已;现在成了世界上出名的弱国,南北还没有议和,打仗比欧战更长久。他觉得,这个反战的剧本对于中国读者是很合适的。作者让青年由一个“不识者”领进梦中去经历战争,那么让中国青年也都通过剧本去领略一回吧,让他们都去忧虑人类的命运,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秩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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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夜里,多么需要有上高楼大叫着撞一通警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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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是有人了,所以他们是幸福的。中国呢?虽然仿佛有许多人觉悟,但他始终不敢相信,生怕是旧式的觉悟,到头来仍然免不了落后。即便如此,撞钟便没有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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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点了灯,看见书脊上闪光的金字,不由得忽然想起作者在《新村杂感》里的另一段话:“家里有火的人呵,不要将火在隐僻处搁着,放在我们能见的地方,并且通知说,这里也有你们的兄弟。”他们在大风雨中,擎出了火把,而自己却总是用黑幔去遮盖它!他回想起白天的说话,不禁对自己怀疑了起来,接着是不满,恐怖,而且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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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应该这样的。”他想到这里,便立即动手翻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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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从他正式到学校兼课时起,青年就不再是一组意念,一群影子,而是日常生活中的结结实实的组成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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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别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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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对每个人来说,都具有一种母性的魅力。这种近于“恋母情结”的东西,在鲁迅个人,则埋藏得很深,其中尚有数不清的诸如憎恶、厌倦、隔阂、烦恼之类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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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少时开始,家里遭到异常的变故,因此,阴暗的心情一直郁结着难以消释。加以现在,母亲和三弟留在老家,也仍然要受族人的欺侮,难怪年初同许寿裳通信时,连“与绍兴之感情亦日恶”的话也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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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他就有过牺牲老屋,挈眷北迁的计划;适逢族人联合卖掉新台门,交屋的期限又定在年底,这样,在与周作人全家迁入八道湾新居之后,便仓促地赶返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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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冬,天色阴晦,寒风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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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到家时已经很晚。家人见他回来,自然非常高兴,但也看得出笑容里的许多怅惘与凄凉。他先是坐下歇息,喝茶,但终于谈到搬家的事。鲁瑞告诉他,行李已经大体齐集,不便搬运的木器也小半卖出去了,只是收不回钱来。三弟建人原在县立女子师范教书,因为准备搬家才辞了职,近日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该寄存的东西也都寄存了,并作了登记。只是很多事情,必须等他回来才能决定;因为他是兴房的长子,只有他才配作这一房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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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休息一两天,拜望过亲戚本家,我们便可以走了。”鲁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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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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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运水,他每次到我们家总要问起你,很想见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大约这几天到家的消息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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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很好!他现在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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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鲁瑞沉吟了一会儿,说:“夜深了,你还是先睡,等他过来了再仔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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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雨。头一次在阔别十年然而又将永别的老屋里过夜,听瓦顶嘶嘶的雨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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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起来,雨已停歇,而天色照例很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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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没有出门,盥洗完了,就由三弟陪着在屋内到处走走看看。桂花明堂左右的两株桂花树,早已花残叶落了。往日在这里听老祖母如歌的说话,还有小兄弟们的戏耍情景,都历历如昨,但同时又感到很遥远。靠近南墙,是搁花盆用的石凳和浇花用的石池,此刻是那么冷落:所有的花都不复存在了,惟留从日本带回的水野栀子,孤零零立在那儿。孤零零。它有必要留着吗?人去堂空。明堂的石板地上,野草几乎混同了泥土的颜色,而父亲手植的天竹却依然青青。画在廊厦的壁画也仍在的。但过不了多久,所有这一切连同房子,都将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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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表弟郦辛农来了。鲁迅知道他喜爱花木,便将仅存的一盆水野栀子送给了他。台门里,人们进进出出,杂乱得很。其中,有看热闹的,有来道别的,有买木器的,也有趁机拿走东西的。像对面住的“豆腐西施”,就一边说着迂阔而尖刻的话,一边拿走了“狗气杀”。小堂前挂的赵孟的名画也都不见,不过鲁迅对它并没有特别看重,知道了只是淡然一笑,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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