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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头发。又是头发。如今,剪发不但为军政官商所反对,连身为校长教员的太太小姐们也反对起来了。头发,已不复是改朝换代的标志,却也成了维系旧礼教的东西。又是头发。又是头发。这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使古今多少人吃毫无价值的苦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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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再过几天就是双十节了,然而,人们也都还记得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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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忘却了纪念,纪念也忘却了他们!”揭去一张日历,N先生的牢骚立刻爆发出来了——现在你们这些理想家,又在那里嚷什么女子剪发了,又要造出许多毫无所得而痛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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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是已经有剪掉头发的女人,因此考不进学校去,或者被学校除了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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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么,武器在那里?工读么,工厂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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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留起,嫁给人家做媳妇去?忘却了一切还是幸福,倘使伊记着些平等自由的活,便要苦痛一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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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借了阿尔志跋绥夫的话问你们:你们将黄金时代的出现预约给这些人们的子孙了,但有什么给这些人们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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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造物的皮鞭没有到中国的脊梁上时,中国便永远是这样的中国,决不肯自己改变一支毫毛!除去细枝末节,N先生和配角“我”都可以看做是作者的两面;他们通过互补,合起来强化议论和抒情效果,从中造出些矛盾和隔膜来。冷嘲热骂,欲纵还敛,使读者在宣泄的畅快中又不能不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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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事新报》副刊《学灯》的双十节增刊同时刊载了四篇作品,依次是:周作人译的日本小说,鲁迅的《头发的故事》,郭沫若的《棠棣之花》,沈雁冰译的爱尔兰的独幕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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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因为《头发的故事》没有情节,通篇都是人物的独白,这种诗一样的直抒式语言,赢得了郭沫若的好感。对于自以为好的创作反而屈居在译文后面的编排次序,他颇为不平,于是从日本九州帝国大学里,径给《学灯》的编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创作是处女,应该尊重;翻译是媒婆,应该客气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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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很快在《民铎》杂志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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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郭沫若关于创作与翻译的这种态度,使鲁迅非常反感。他历来看重翻译,以为无异于偷运军火,其作用并不下于创作的。既然他认定了这是一个原则性问题,当然不会对此保持缄默。从此出发,未久,人们也就果然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相向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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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教坛上:中国小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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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鲁迅重返一度令他十分厌倦的教坛。这个机会对他的一生具有重大意义。从此,他成了青年学生的精神领袖,从“父与子”的对立立场,进一步站到与资产阶级学者名流相颉抗的新起点。在实际斗争中,他结识了自己的人生伴侣,从而结束了长期的孤独者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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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国文系打算增加一门小说史,系主任马幼渔找周作人商量,请他讲授。周作人想,自己虽然未曾专门弄过小说史,家里倒搁着一部鲁迅辑录的《古小说钩沉》,可以拿来做参考;那么至少上半年最麻烦的问题可以解决了,至于后半,再敷衍着看吧。他当时一口答应下来,事后心里总觉得不大踏实,便同鲁迅说起这件事,以为改由他担任这方面的教学更为相宜。鲁迅说试试也好,这样,马幼渔便把聘书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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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从小接触的中国小说,可以说烂熟于心;当他想到要任课编讲义时,却不禁顿觉欠缺起来。虽然经过十多年积累,毕竟还是不够,尤其是唐宋以后的部分,无论作品或史料,都必须匀出时间来认真地搜寻。不过,他认为,有这样一个机缘也好,可以把被中国人视为“闲书”的小说理出一个端绪来。在目前,好像还没有人把小说当作一种并非卑贱的独立的文体,从中国文学史中分出来进行自成体系的研究。自己的此番摸索,虽然未必可以说在深山大泽中拓出一条大路,但是,哪怕插一些路标出来,也多少可以为此后的跋涉者省去若干查找的工夫。他觉得,工作着是充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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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他已经失去大量购书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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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以来,政府一直闹穷,部薪不能按月发放,加以家庭大,开销多,统管经济的信子又爱花钱,这样便常常入不敷出,得靠借贷来弥补,有时候还被弄得相当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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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岳棻代理教育总长期间,他自己就曾加入部里自发组织的索薪团,带着面包和水,到财政部包围总长李思浩。那结果是一场骗局,长官签发的支票和应许的诺言,全都不能兑现,从此对索薪也就冷淡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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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人世上讨生活已是相当艰难,又遑论购书呢?许多珍贵的书籍,只好四出走动,向图书馆和私人借阅。单是为了评述《水浒》,他就查看了一千多万字的古籍。这途中辗转耗费了多少时间?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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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讲义的宏阔和谨严来看,鲁迅完全无愧于作中国现代的第一代学者。然而,他所见的黑暗实在太多了;自从借狂人的口喊了一通以后,要完全返回到古代去已经不可能了。从前往往苦于麻醉法不能生效,现在则是根本无须乎麻醉了。他天生是一个叛逆社会而又同时与自己作对的人物,一个永远无法平和无法冷静的人物,因而也就绝对做不成那种方巾气十足的所谓学者。一个深受压抑的骚动的灵魂,只要可能,总会从学术的束缚中奔突出来,在最需要安静的地方作最不安分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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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在北大开课的消息,给学生群带来莫大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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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上小说史课,预备钟还未敲响,教室里已经没有虚设的座位了。两人一排的座位常常挤坐着四五个人,找不到座位的就站在门边,走廊,甚至坐在窗台上。本来,这是国文系的课程,而听讲的却不只是国文系的学生,别系和别校的青年也不少,有的甚至是从老远的外地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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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鲁迅踏进教室,周围立刻安静得只剩下呼吸的声音。他站在课桌旁,用了探究般的目光缓缓地扫视过听众,就开讲了。接着,有一种沙沙的细响发出,如千百只甲虫在干草上急急爬行,那是许多铅笔在纸片上作着记录。整段时间都保持着一种少有的静肃,只有当教育部委派的督学前来视察的时候,这种空气才会被打破。不过,虽然督学是奉命而来,又是按照视察的惯例悄悄进行,究竟难以避免陡然而起的驱逐的嘘声。这时,鲁迅必定停讲,把书本合放在课桌上,在不满方丈的教坛上来回踱步,直等到“嗤”的一声把督学最后送出门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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