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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气氛相当紧张,有不少学生气愤得哭了。林卓凤找到许广平,问她善后的方法。许广平说:“被开除几个人还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要紧的是能有几位说人话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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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学生会散发了《女师大学生自治会恳请本校教员维持校务函》,并派出同学分头谒见各级主任和职员,请他们站出来主持正义。林卓凤专程去找鲁迅。她想:现在是短兵相接的时候了,先生还能躲在“壕堑”里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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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女师大的风潮,鲁迅一直保持缄默。许寿裳与杨荫榆是一种上下交接的关系,而自己与许寿裳的关系又是众所周知的。出于由来的洁癖,他不愿惹那种无谓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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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认为,理科学生与社会接触较远,有什么苦痛便感觉得迟;文科学生与社会接触的机会多,稍有苦痛的时候,便立刻感觉出来。所以学校每有风潮,多半是文科学生率先发难。学校当局应当明白这一点,对文科学生宽容一些,与宽容体育选手的功课不很好一样。但是,在“驱羊运动”之前,杨荫榆偏偏首先把文科学生革除了。他没有料到,风潮越闹越大,竟至于到了开除许广平等六名自治会职员的地步!这未免欺人太甚了!难道身为一校之长就可以这般骄横恣肆的?评议员又何许人也?是谁赋予他们如许大的权力?……在他身上,沉潜已久的血液开始涌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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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压迫和不幸在周围发生,逍遥就是卑鄙的。在许广平等被开除的次日,鲁迅沿用《忽然想到》的大题目,写下了第七篇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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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除了直接谴责“逞威”的女校长及其帮凶之外,还结合国民性中对于羊显凶兽相,对于凶兽则显羊相的“卑怯”的分析,教给青年以正确的战斗态度和方法。“要中国得救,”他写道,“只要青年们将这两种性质的古传用法,反过来一用就够了: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回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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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林卓凤的诉述,看过自治会的公函,鲁迅当即答复:准于明日参加自治会召集的师生联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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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代表女师大学生草拟了一份《呈教育部文》,历陈杨荫榆“尸位素餐,贻害学子”的言行,坚决提出“迅予撤换”的要求。他清楚地知道,杨荫榆不会一走了之,严重的斗争还在后头。作为政府教育部的一名官员,他比全体师生更加了解合法斗争的重要性。为了使学生方面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不致授人以柄,他认为将情况呈示教育部是十分必要的。当然,他不会不知道教育部对杨荫榆一流的纵容态度。正如当天他在《编完写起》所说的那样,这些大小机关官员本来就是“联成一气”的,有什么可以期望的呢?可恶的是,杨荫榆动辄打起教育部的旗子,那么也不妨趁势将她的劣迹公开。退而言之,就算毫无作用吧,当它开一回玩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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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平也清楚地知道,杨荫榆这只“凶兽样的羊”背有靠山,只是放着凶兽样的羊而不驱逐,是她所万不甘愿的。至于那驱逐的结果将如何,她实在没有把握。读完鲁迅的《编完写起》,她马上写信,向先生表白自己的“羊兽观”:群众不足恃,聪明人太多,公理敌不过强权,“锲而不舍”的秘诀反为强权者所宝用。结末,诅咒自身,诅咒环境,心情十分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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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小鬼”的来信,鲁迅照例发了一通感慨。女师大风潮,使他又一次想起前两三年被北大开除的冯省三,心中不免悲愤。群众吗?他想,将来总不过如此的罢!至于公理,同样和事之成败无关。女师大教员不少,可是,除了暗中活动之鬼,哪里有站出来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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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愈加相信说话和弄笔的都是不中用的人,无论你说话如何有理,文章如何动人,都是空的。他们即使怎样无理,事实上却着着得胜。”写到这里,笔端凝然不动了。他突然觉得不应当这样写,自己是不是太孱弱了些呢?他甚至怀疑这就是他所常称的所谓“卑怯”,于是笔锋一转,写道:“然而,世界岂真不过如此而已吗?我还要反抗,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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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学校当局有打电报给学生的家长或保证人,将她们领出学校的举动,他认为这样的手段太毒辣了,于是告诉“小鬼”:在教员中间应该有一番宣言,说明事件的真相,即使由几个人联名也可以。如果没有一个教员肯负这么一点责任,即使将来校长走了,学籍也恢复了,学生又能从这类教员的身上学到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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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宣言的构想,同呈文一样,对女师大斗争的整个进程来说,意义是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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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鲁迅决心介入女师大事件时起就不只是以一名战士的身份出现。他是一名领导者,虽然并非自始至终都站在前台,叱咤风云。他是在斗争的关键时刻来到学生中间的。在压力面前,他主动承担来自政府机关和社会舆论这一最沉重的部分;在战斗者中间,他又是最了解斗争全局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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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说过:自己做事太仔细,又怕牺牲别人,因而够不上做领导的资格;其实在中国,作为领袖人物所最需要的不正是这样的品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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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学校当局和学生自治会分别召集了会议。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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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点半钟,鲁迅按照自治会关于召开校务维持会的通知,从家里来到了女师大。走进教员休息室,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校役以外,那里早有两位教员坐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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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就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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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意思以为这事情怎样呢?”其中一位不相识的教员在招呼之后,面向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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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的是我个人的意见吗?”他说,“我个人的意见,是反对杨先生的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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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说完,就见那教员向旁摇了一摇头,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是开除学生的处罚太严了。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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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教员不耐烦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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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点头他就默然了,于是探手进布袍的袋里摸出一支“哈德门”来,点起火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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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给这事情冷一冷……”不知怎的,那人又开始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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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直有点讨厌似的点头道:“嗡嗡。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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