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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读《苏俄的文艺论战》之前,鲁迅已从东亚公司购入一批有关介绍苏联的新书籍,如《赤露见タマフの记》、《新俄文学之曙光期》、《露国现代の思潮及文学》等,以后购进的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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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苏联,他不再如几年前的淡漠,而表现出了一种急需了解的热情,尤其是文艺方面的情况。由于苏联的成功,他对马克思的学说也就相应地产生了研究的兴趣。然而这一切,都是同中国政治形势的发展密切相关的。这时,从他的内心的深渊地带,正在升起一颗新的希望之星,这就是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即使导师已经故去,他所遗下的事业仍然在他的同志和战友那里得到伟大的继承。是中国革命最艰难的时刻,孙中山发现了苏联:革命的苏联,友好的苏联。苏联的形象,在进步的中国人的心中是崇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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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鲁迅在这时候对苏联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有很充分的认识,甚至更多地带上理想化的成分。但是应当看到,从他接触和拿来的头一天起,就进行着严肃的选择,而且,只要有所选择,他就使用,决不像某些政客式人物或是书呆子那样搬弄马克思的文句。他思想中固有的阶级论成分,在马克思主义学说中获得了理性的凝聚与升华,从而更加坚定了斗争的立场和信仰。原来的人道主义,因此而增加了战斗的光辉。对于马克思主义,他主要学习和吸取的是历史唯物论;至于在文学理论方面,则更多来源于苏俄的普列汉诺夫、托洛茨基、卢那察尔斯基的阐释性的著作。这些著作,大抵是从日本进口的。有人从鲁迅的著作中找不到马克思的原话,或者发现后期竟至于重复某些早期的思想,于是终至于以不能确定其思想发展的“断裂层”为苦恼。在这里面,有一个最根本的认识上的缺陷,就是无视于鲁迅作为思想主体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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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决不会融化鲁迅、抹煞鲁迅,只能丰富鲁迅。作为现代中国的一个伟大而独特的思想者,他是不可能没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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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棵幼树,在鲁迅的培育下,未名社终于慢慢地长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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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这个人有点特别。虽然在前辈或同辈中,他也还不乏亲密的朋友,但是在干事业的时候,总是喜欢同小人物混在一起。于是有人说他有“领袖欲”,其实他从根本上讨厌权力,接近小人物只是使他感到亲切和愉快罢了。如果要归结到某种观念上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世界正是由这样一群愚人、傻子、一代又一代年轻的奴隶所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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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未名丛刊》做广告时,他就声明,这些并非学者精选的宝书,大家非看不可的,只是想使“萧索的”作者和译者有书可印而已。至于《乌合丛书》,也明白说是“单印不阔气的作者的创作的”。大约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他还曾向郁达夫提议过,值得搜罗全国各地的文学刊物,仔细评定,然后选编几本小说集出版,作点认真介绍的功夫;至于已有专集出版的作者,商定一概不收,“再拜而送之大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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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名“未名”,就很有象征的意味。鲁迅自己解释说,未名并非“没有名目”的意思,而是“还没有名目”的意思,恰如孩子的“还未成丁”似的。对于青年的希望,在他是非常迫切的,虽然消沉起来也有过难以理喻的偏激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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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京报》要停止副刊,《莽原》周刊到了11月底便改为半月刊,由未名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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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未名丛刊》,未名社又办起了《未名新集》,收同人的创作。这样,一边翻译一边创作,总算有了一个自足的场地。两套丛书一共出书二十余种,经鲁迅编订的就有十余种,从审阅、校改到联系封面、插图,付出了相当的工作量。为了保证社内资金的周转,他垫付的印书费,以及后来应得的版税三四千元,在未名社解体以前是分文不取的。后来,社里曾经准备再版《出了象牙之塔》,他在信里通知他们说:“再出版不妨迟,我是说过的,意思是在可以移本钱去印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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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点,总是落在新人新作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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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独对未名社,对于沉钟社的几位:冯至、杨晦、陈翔鹤、陈炜漠等,也一样关心。两年前,在北京大学教员预备室里,一个并不熟识的青年默默地给了他一包书,那是《浅草》。这赠品对他来说是无比丰饶的,当时默默的情景,至今也仍清楚地记得。而《浅草》,正是《沉钟》的前身。在他的印象中,未名和沉钟两个小团体的青年,脸上的笑影都很少。他想,大约不肯涂脂抹粉的青年总是如此吧?他们是绰约的,纯真的,他爱这些流血和隐痛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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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丝》创刊以后,那些作者较为陌生的稿子,大抵是经他介绍的。凡觉得有点才气的青年,或是有可取的稿子,他总是极力推荐。就是沈从文,虽则有人在他所憎恶的《晨报副刊》上鼓吹,他也还时时提起,惟恐做编辑的埋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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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人,就是陶元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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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经常给自己的著作和未名社的书籍设计封面的陶元庆,他可谓关怀备至,不,简直到了推崇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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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许钦文处了解到陶元庆的情况以后,他便托请这位陌生的小同乡为《苦闷的象征》作封面画。一个半裸的女子,长发披离,用鲜红的嘴唇舔着镗钗的尖头。中国的新文艺书籍,未尝如此用图案作封面的,鲁迅一看新颖的构图和鲜明的色彩便十分喜欢,以为是给自己心爱的译作披了凄艳的外衣。此后,便陆续不断地把许多封面设计的工作委托给陶元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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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跟陶元庆已经很相熟了,而每让陶元庆作画,心里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在给陶元庆写信时,就曾写过这样的话:“真是得陇望蜀!”他爱护陶元庆绘制的每一件作品,几次嘱咐许钦文,印刷封面时一定要仔细核对原画,并且要陶元庆同意了才可以制版。在校印《彷徨》封面的时候,他接连给许钦文写了几封信,说要特别注意,不要把画面效果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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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鲁迅的协助下,陶元庆的个人画展终于在北京筹办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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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的当天,鲁迅在同一个下午便接连看了两次,最后一次是特意陪同许寿裳一起前去的。两次看画,都在《大红袍》和《农女》两幅画前停伫了许久。由于画展的序言是鲁迅写的,且提前一天在《京报》副刊上发表,所以到会场参观的人很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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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展开过不久,许钦文到老虎尾巴去,一见面,鲁迅就认真地对他说:“钦文,我正想和你谈谈,璇卿的那幅《大红袍》,我看见过了,真有力量!对照强烈,鲜明,握剑的姿态很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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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图新,”许钦文补充说,“也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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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袍》是陶元庆同许钦文一起看戏完后创作的,但是,画中人半仰着脸的模样,显然是从绍兴戏的《女吊》里获得灵感的。戏中表现的是一种“恐怖美”,陶元庆却能去其病态,而保持其原有的悲苦、愤怒与坚强。蓝衫、红袍、高靴都是旧戏中常见的,握剑的姿势则采自京戏的武生,线条经过简化,愈加显得明朗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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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接着说:“我想过了,《大红袍》是一幅难得的画,应该好好地保存。钦文,我打算把你写的小说结集起来编一本书,就取名《故乡》,把璇卿的《大红袍》用作《故乡》的封面。这样,也就把画做成印刷品,给保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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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钦文惊异得很,他根本不会想到大先生会做这样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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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鲁迅用坚定的口气说,“别的以后再说,且把《大红袍》先做成印刷品,而且得赶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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