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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钺来访的时候,他正在草拟起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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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尚钺进来,他放下笔,转身笑道:“老虎没有办法:下了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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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知道了,”尚钺想到他的生活负担,担心地问,“先生,您打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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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诉。”他说得很平静,但刚说完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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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钺随手在烟筒中拿起一支烟,问:“找哪个律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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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他也拿起一支烟,顺手燃着,把火柴递给尚钺,“律师只能为富人争财产;至于生存的权利,还得自己急取才行。”尚钺燃着烟,抽了几口,觉得烟味与他平常用的两样,一看原来是海军牌,便问:“丢了官应该抽坏烟了,为什么还买这贵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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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丢了官,所以才买贵烟,”他看了看手中的烟卷,笑着说,“官总是要丢的,丢了官多抽几支好烟,对付它的精力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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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罢官的内幕时,他把别人抄写的章士钊撤除他的职务的命令给尚钺看,说:“这事情已经酝酿很久的了,我不理会他,看他有什么花头。结果,他不得不撕破脸皮来这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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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到起诉,他说,只好换一种幽默点的斗争方式了。自然这是被迫的。当尚钺在一边仍为章士钊的倒行逆施感到愤慨,滔滔不绝地言说时,他笑着轻轻地加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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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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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除鲁迅的佥事职务,在教育部中反应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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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个别帮凶,作为上峰的指示,总是有那么一小批小爬虫、应声虫之类为之辩护。但是部里的大多数人,所持的还是反对的态度。他管的是社会教育司的事,干涉得了教育部对女师大的处置吗?如果说他不称职,何以十四年来都是称职的?如果称职,又为何要免去呢?然而,真正站出来说话的并不多。中国多的是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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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最激烈的是许寿裳。由于与杨荫榆是前后任的关系,对于女师大风潮,原先是不愿与闻的,及至章士钊将鲁迅撤职,他就不能熟视无睹了。尤其不堪忍受的是,不但在解散学校的呈文中肆意诬蔑女性,且在22日武装接收女师大事件中,大打出手,凶险至极。8月24日,他亲自草拟了《反对章士钊的宣言》,与教育部视学齐寿山联名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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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言》历述章士钊与杨荫榆朋比固位,利己营私,潜构密谋,毁灭学校的罪恶,还特意揭发他毁坏法律,率意妄行,免除鲁迅职务一事,为鲁迅作了严正的辩护。《宣言》说:“昔者以杨荫榆之党己也,不惜解散学校,荒数百人之学业以循之;今以周君之异己也,又不惜秘密发纵以除去之。视部员如家奴,以私意为进退,虽在专制时代,黑暗当不至是。”最后,他们宣布说:“自此章士钊一日不去,即一日不到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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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寿裳还特意抄了一份,专送章士钊过目。对于这种叛逆性举动,政府当然是不能宽容的。紧跟着,他们也一齐被免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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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朋友为自己做出牺牲,鲁迅不免歉然,但也确乎以此自慰。二十余年,曾经沧海,忧患何许?总算有可以同舟共济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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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权力的无所不至,中国的知识阶级总是试图染指政治。而一旦当政以后,他们的手段,是决不下于纯粹的政客者流的。章士钊曾经是个被人称赞为“壮志毅魂,呼啸风云,吞长江而吹歇湖”的人物。他主编过《苏报》,宣传孙中山的理论主张,后同黄兴等组织华兴会,从事联络会党、筹备起义的工作。1905年留日,继而转学英国,归国后任总统府常年顾问。宋教仁被暗杀后,他先后潜向上海,逃到日本,在黄兴的资助下创办了《甲寅》杂志,用秋桐的笔名,发表了不少反对帝制、提倡法制的文章,成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宣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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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他就和友人陈独秀分道扬镳了。正当陈独秀编辑《新青年》,为创立中国共产党而积极奔走的时候,他充当了段祺瑞的谋士。段祺瑞之称为“执政”,就是章士钊把古罗马执政的名号移植过来的。1924年,他在段祺瑞的支持下重办《甲寅》。这时,改为周刊的《甲寅》,已经沦为段祺瑞政府的喉舌,不复是先前的面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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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钊先后发表《评新文化运动》、《评新文学运动》等文章,在白话创作相对冷落的时候,步《学衡》后尘,向新文化营垒发动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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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这种顽固态度,在大权在握的时候,可想而知不会轻易放过作为新文学的开拓者和捍卫者的鲁迅。他免除鲁迅的职务,除了鲁迅始终站在进步学生一边,反对他的党羽杨荫榆以外,与发表《青年必读书》等极其激烈的反复古言论是不无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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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以章士钊为首的“甲寅派”的反攻,胡适、吴稚晖、成仿吾等都曾著文予以狙击,但是大都局限在文言文和白话文孰优孰劣的火力圈内。鲁迅立论不同,虽然驳文只写了两篇,攻势却是凌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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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的命运其实早已不判自明,“丢官”之前,鲁迅给钱玄同写信谈及《甲寅》时,便指出:“此辈已经不值得驳诘。”而他终于驳诘者,则是从思想斗争史的角度出发,把章士钊当成反动保守的典型加以掊击的,因此,意义也就远远超出了文学论争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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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鲁迅再次表现出他的出色的讽刺和论战才能。在《答KS君》里,只需从章士钊文中随意剔出两个庞杂不通,陋弱可哂的例子,便立即把自诩为古文大家的一副尊容给毁坏了。现在还有什么“文白之争”呢?他下结论说:“是争的终结,而非争的开头。”于是,胡适们的结论成了他的起点。他继而揭露《甲寅》作为“广告性的半官报”的性质,指出这些躲在社会的暗角落里竞相攀附的“灰色的人们”,是以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为归趋的。《十四年的“读经”》对于章士钊主张读经的批判,也比论坛上某些激进的议论,如谓经不必尊,读经乃是开倒车之类更进一层。他指出,所谓“读经”也不过是“耍把戏偶尔用到的工具”而已。什么读经可以救国的宏论,全都是“假借大义,窃取美名”。这些封建卫道者,是衰老国度的“大嚼细胞”,必须把它们扑灭,才可以免于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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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古国的灭亡,就因为大部分的组织被太多的古习惯教养得硬化了,不再能够转移,来适应新环境。若干分子又被太多的坏经验教养得聪明了,于是变性,知道在硬化的社会里,不妨妄行。……唯一的疗救,是在另开药方:酸性剂,或者简直是强酸剂。鲁迅把具体问题的论辩同心理文化的剖析结合起来,犀利,深刻,堪称反对封建思想文化的“强酸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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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北京又刮起了一场大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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