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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54 鲁迅离京以后,《莽原》由韦素园等主持。其中,有部分不能确定刊用与否的文章,则寄给鲁迅亲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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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56 向培良投去一个独幕剧《冬天》,韦素园答复说可以发表,但是由于版面的关系,结果一而再地迁延了两期。直到9月下旬,韦素园听说《冬天》已经收入即将出版的《沉闷的戏剧》一书,便将原稿退给了向培良。《冬天》是向培良自觉比较光明的一个剧本,他认为压稿和退稿是别有用心的,于是愤愤不平,立刻和韦素园闹了起来。这次吵闹,成了鲁迅和高长虹等冲突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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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58 这时,高长虹住在上海,收到向培良的来信后,在10月17日出版的《狂飙周刊》发表了两则“通讯”,公开向鲁迅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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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60 在《给韦素园先生》中,高长虹连连诘责,咄咄逼人,最后说:“《莽原》须不是你家的!林冲对王伦说过:‘你也无大量大材,做不得山寨之主!’谨先为先生或先生等诵之。”在《给鲁迅先生》中,说韦素园“曾以权威献人,今则用以白献”,又说由鲁迅“自任”编辑的《莽原》内部有“党伐”现象,“几无处不显示有入主出奴之分”。在表白与韦素园等彻底决裂的态度以后,他一方面希望继续得到鲁迅对《狂飙》的“助力”,一方面迫使鲁迅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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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62 其实,在这以前,高长虹对韦素园编辑的《民报》副刊中的广告就已非常反感。广告说,副刊“专登载学术思想及文艺等,并特约中国思想界之权威者鲁迅、钱玄同、周作人、徐旭生、李玄伯诸先生随时为副刊撰著,实学术界大好消息也。”高长虹认为,中国所需要的正是自由思想的发展,为什么要提“权威”呢?因此他把广告看做是韦素园对“周氏兄弟”的有意吹捧。所谓“曾以权威献人”,出处就在这里。从思想到实践,高长虹都是一个安那其主义者,他对“权威”的态度也许是可以索解的吧?但是,这也毕竟暴露了他对鲁迅的甚深的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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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64 鲁迅远在厦门,怎么可能对北京发生的纠葛立刻作出判断呢?其中底细,他还需要看一看。不过,单看那文章,高长虹未免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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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66 几乎是紧锣密鼓,高长虹不待答复,又发表了一篇长文:《1926,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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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68 鲁迅成了主要的攻击目标。文章说:“鲁迅当初提议办《莽原》的时候,我以为他便是这样态度。但以后的事实却不能证明他是这样态度。这事实却证明他想得到一个‘思想界的权威者’的空名便够了!”年龄、疾病,都成了嘲笑的材料,说:“鲁迅遂戴其纸糊的权威者的假冠入于身心交病之状况矣!”此外还捏造了许多事实,如说鲁迅骂郭沫若骄傲之类。用意很明显,无非是通过侮辱鲁迅的人格,推倒《莽原》进而推广“新生的狂飙周刊”的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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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70 他的《心的探险》一书是经鲁迅选定的,封面也是鲁迅所作,但是,他却宣称是“自作自编”的;还诬说鲁迅主张删掉的几篇是书中的成功之作,动机盖出于“嫉贤妒能”。后来,他干脆将原书易名为《从荒岛到荒原》,从《乌合丛书》中抽出,改交光华书局出版。在打油诗《戏答》中,他把鲁迅影射为独霸《莽原》的“妖精”,而把自己比喻为《莽原》的父亲:“与她和好有一年,生了个小儿叫草原,满望小草成灌木,妖精翻脸出真相”,“而今妖心有七窍,抚养草原把仇报,生子不必知父名,我今生子种祸根……”简直利令智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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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72 高歌和向培良也相随诅咒鲁迅。高歌在《青年与老人》中写道:“青年怀里抱着的是理想,老人怀里抱着的是世故。青年是时代的创造者,老人是时代的坠后石。”其实,也是重复着高长虹的“世故老人”、“绊脚石”的调子吠影吠声。向培良一面写信要鲁迅替他谋事,一面又说鲁迅“差不多已经是我们前一个时期的人物”。尚钺也将编好的小说集《斧背》,从“乌合丛书”中抽出来,交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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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74 这一系列的言动,足够使鲁迅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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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76 高长虹泼辣有余,本来可以算一个战斗的伙伴的;即使浮躁了些,也想不到他会卑劣到如此地步。鲁迅自觉最近也渐渐地倾向于个人主义,然而一个人顾及自己,甚至于以“超人”自居,就可以不顾一切地以践踏别人为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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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78 在北京的几年,拼命地做,忘记吃饭,减少睡眠,带病吃药来编辑,校对,作文,谁料结出来的都是苦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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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80 借自己的升沉,看世人的变化,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先前做顺民时,每日来客不绝,但到了段祺瑞、章士钊们把自己当成祸首,压迫一来,就有人立刻来索还原稿,无须选定和作序了。甚至还要乘机下石,连请他吃过饭也是罪状了,说是在拉拢他;请他喝过好茶也是罪状了,因为好茶是奢侈的证据。现在的社会,大抵是可利用时则竭力利用,可打击时则竭力打击。譬如高长虹,简直天天吮血,一看见无血可吮便想一棒打杀,大有将肉卖做罐头以获暴利之概。而且在青年中间,又何止乎一个高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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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82 “身心交病”的字眼,对鲁迅来说尤其具有挑衅性,那隐藏的意思实在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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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84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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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86 周围死一样静。窗外山脚下,闪烁着野烧的微光;南普陀寺的傀儡戏仍未收场,时时传来锣鼓的声响,每一间隔中,更是寂静难耐。电灯特别的亮,这亮度如同寂静一样,构成为一种强烈的感觉,尖锐得像刀子一样使人受伤。于是,他觉得有哀愁来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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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88 不知怎的,他蓦然忆起了他的一个已在印刷中的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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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0 《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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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2 此刻,他似乎有些后悔于这集子的印行了,接着又很奇怪自己的后悔。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极力地想,也想不出一个确定的因由,只知道,反正这后悔在先前是不大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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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4 《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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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6 这里包含着一种死亡的意识。他太敏感,于死是接触得太早了。晋时的刘伶,平日喝得酒气熏天,使人荷锸跟在后面,道:“死便埋我。”虽然自以为旷达,而人们也以为旷达,其实哪里是这样呢?故事把他心底的许多东西都掩盖住了。至于自己,集杂文而名之曰“坟”,究竟也还是一种取巧的掩饰:表面上是结束,是埋葬,实际上是保存,是对过往的追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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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98 过去是可留恋的。虽然自己一向反对读古文和写古文,却又偏偏把自己写就的古文收进集子里,这不是很顽强的留恋吗?写作古文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远离故国的少年,追溯人之历史,考察科学源流,论说文化偏至,呼唤摩罗诗人,那是怎样一种燃烧般的激情呵!民国成立以后,对于从前追求未果的一切,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未曾忆及,也无从忆及了!今天,借印行集子的机会复制了出来,又将如何呢?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那神魂是永远无法追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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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00 《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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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202 为了一种留恋,就这样暂存了逝去的生活的余痕。如果过往的仍然可以算作生活,那么,借此也可证明自己确曾生活过了。而且,再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憎恶自己的人的面前,给他们的世界多一点缺陷,正如给来者多一点微末的欢喜一样,正是自己所愿意的。然而,你就不怕自己的那些和古书很有些关系的文字和思想,会毒害偏爱自己的果实的人么?这时,他不由得记起三四年前的一件往事来了。有一个学生来买他的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他手里,那钱,灼热地分明带着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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