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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04 11月11日,鲁迅接到广州中山大学的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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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06 广州,是他神往的地方,不仅因为那里有他的“害马”。但是,机会来到以后,他竟迟疑着不敢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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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08 本来他早就有了离职之意,而且有过想到广州,联络投奔革命的创造社,进一步打击研究系的“野心”的,他所以彷徨无计者,为人,就只怕自己一走,林语堂要立刻被攻击。从北京到厦门不过两个月,无论是校方的聘书还是私人的合同,期限都还未满。想到林语堂在校做事的勤勉和对故乡的热心,他就感到歉疚。对于自己的南来,他知道林语堂是颇费周折,而且期许甚高的;到来以后,一家人也颇为自己的生活操心。前些时候被黄坚的举动所激怒,他曾一度辞去研究教授的兼职,因为听说林语堂为此一度睡不着觉,这才将辞意取消。而今,难道就可以绝裾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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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10 学生对自己的感情尤其好,到课堂里听讲的人数最多,不但是国文系的全部,而且还包括英文和教育系的。惟恐在这里住不惯,有几个本地的学生甚至星期天也不回家,预备自己会到市上去玩,他们好一块陪去作翻译。这样,怎么能走呢?每想起这些就使他感到不安。大事情他可以应付裕如,可诧异的是,却能为这样的小问题所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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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12 至于在自己这一面,所虑的是功课太多,倘使孙伏园也到了广州办副刊,做文章一定也万不可免。这时,他已经确信教书与作文是势不两立的了,况且,受了高长虹的打击,他便决计不再被人利用来做工具。根据孙伏园亲历的和报上披露的情况看,广州的局面好像也有点可虑,如果政府移至武昌,熟人随之离粤,则不但不能实行自己已有的大计划,恐怕连经济来源也将成了问题。更何况,自己根本不是搞行政方面的材料,治校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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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14 此间,许广平的去向,成了一个带决定性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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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16 回到母校以后,她被校长廖冰筠聘为训育主任兼舍监,负责学生的思想和管理工作。鉴于环境的复杂性,她没有公开国民党党员的身份,却致力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教育,开展同右派学生的斗争。学校的学生会为右派所把持,在未经校方许可的情况下,曾单方面推选参加广州学联的代表,从而引起纠纷。为此,许广平同左派的校长和教职员一起进行坚决抵制,开除了两名反动骨干分子。“树的派”于是纠集起来散发传单,扬言罢课,要挟校方收回成命。他们直呼校长为“反革命”,发出画有短剑和手枪的恐吓信;对于许广平,也同样抱着敌视的态度,背后骂她是“共产党走狗”。考虑到校长的软弱和改革无望,她决定离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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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18 这时,适值有人介绍她到汕头做妇女部长,她便将情况告诉了鲁迅,虽然行止未定,毕竟表态说“以去汕成分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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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20 鲁迅感到很为难。倘使“害马”真的他去,那么虽到广州,又与在厦门何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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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22 如果留下来,就等于下决心继续忍受各方面的压力,物质的,精神的。对于敏感的鲁迅来说,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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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24 他给章廷谦去信说:“至于学校,则难言之矣。北京如大沟,厦门则小沟也,大沟污浊,小沟独干净乎哉?既有鲁迅,亦有陈源。”相当多的教授,惟校长的喜怒是瞻,妒别科之出风头,中伤挑眼,攻击排挤,正不下于北京。据鲁迅的观察,顾颉刚是反对国民党的。他自称只佩服胡适、陈源两个人,俨然学者,不问外事而专一看书,其实都是假象。单是他所安排的羽翼,就有七人之多,而且携眷而来,大有江山永固之概。最可恶的黄坚,便是他所荐引,他说鲁迅是“名士派”,散布不少不利于鲁迅的流言,鲁迅是知道的。初来厦大时,他曾经在林语堂面前反对章廷谦来校任教,但写信给章廷谦时,却又说“事已办妥了”,这种虚伪圆滑,专用手段的做法尤为鲁迅所不满,鲁迅知道,他无非是害怕章廷谦与自己相亲近会危及他的地位,所以才极力加以排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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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26 既然不想在这里挣帝王万世之业,本来这一切都尽可以一笑置之,然而他总是放不下,有时候想起来颇气愤。他向许广平吐露说:“我是不与此辈共事的,否则,何必到厦门。”他有一种天生的洁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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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28 北京是官地,厦门是商地,厦大当局则既官且商。校长是尊孔的,但又很看重金钱,因为在教授们的身上投资不少,便汲汲乎要收获些经济实效。林语堂窥知此隐,所以极力张罗,以国学院的名义开了一个古物展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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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30 开会之前,沈兼士要鲁迅将所藏的碑碣拓片拿去陈列。他答应了。房子里只有一张小书桌和小方桌,他见摆不下那么些古董,便伏着身子,把它们摊在地面上慢慢选出。待拿到会场时,除了孙伏园自告奋勇帮助陈列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师生俩只好一起穷忙,高处还得在桌上加放椅子,由鲁迅亲自站上去。弄到中途,黄坚竟然硬把孙伏园叫去了。沈兼士看不过去,便跑过来帮忙,因为喝了一点酒,跳上跳下,连累晚上大吐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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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32 许广平知道了这情况,揶揄他说:“一点泥人,一些石刻拓片,就可以说开展览会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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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34 “你以为可笑吗?还有可笑的呢。”鲁迅回信时,果然又说了些展览会上的乌七八糟的情形:国学院考古导师陈万里将他所拍的几张古壁画照片陈列起来,说是与“考古”有关,此外还有牡丹花,北京夜景,刮风和苇子之类。莫名其妙,然而谁也不觉得可笑。还有国学院从商科借的一套历代古钱,大半是假的。鲁迅主张不陈列,没有通过,便又建议标明“古钱标本”,也不见实行。后来如何呢?结果是看这假古钱的人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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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36 总之没有办法,留在厦大就得吃些这样大大小小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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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38 不久,还遭遇了两位名人:一个是到南普陀寺讲经的太虚和尚,一个是到厦门演说的马寅初博士。对于他们,厦门大学是极备欢迎的。不料,鲁迅上午在信里说了佛教青年会欢迎太虚的笑话,下午便收到了公宴太虚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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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40 他决计不去,厦大的职员硬要拉他,说要是不去将影响到学校的声誉。他一时窘极,根本没有想到个人的行动会如此涉及全体,只得穿一件蓝洋布大衫赴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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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42 入席时,要他同太虚一起并排上座,他坚决推辞,换了一个哲学教员供上去。在宴会上,太虚并不专讲佛理,却多说些世俗的事情,而作陪的教员偏偏好问佛法。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乡村妇女,听说太虚是得道和尚,结果跪下来大磕其头,得意之状可掬。识字与不识字的,都一样愚不可及,使鲁迅从旁看了不免要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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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44 对于中国银行总长马寅初,厦大所有来自北大的教授列队欢迎,只有鲁迅一个人没有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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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46 他告诉许广平:“我固然是‘北大同人’之一,也非不知银行之可以发财,然而于‘铜子换毛钱,毛钱换大洋’学说,实在没有什么趣味,所以都不加入,一切由它去罢。”浙江学生拉他同去照相,他毫不敷衍,严词拒绝。学生们都觉得奇怪,其实他们不知道,在北京女师大风潮中,马寅初是同陈源们一起站在杨荫榆一边的。“道不同不相与谋”,这便是鲁迅做人的原则。第二天,校长设宴招待马寅初,又要请他作陪。他发火了,在通知单上写一个“知”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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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48 反正来厦大也不是为了陪阔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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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50 沉重的打击来自高长虹和《狂飙》的一群。想不到的是,后院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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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152 对于放火者固然激愤,对于被焚毁者却不无悲凉。创办《莽原》,组织“未名”,鲁迅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青年的身上,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要因此遭受新的压迫。至于对厦大,对林文庆,对顾颉刚之类,说实在的,却从来未曾期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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