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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74 他检讨说:“我一生的失计,即在历来并不为自己生活打算,一切听人安排,因为那时预计是生活不久的。后来预计并不确中,仍须生活下去,于是遂弊病百出,十分无聊。后来思想改变了,而仍是多所顾忌,这些顾忌,大部分自然是生活,几分也为地位,所谓地位者,就是指我历来的一点小小工作而言,怕因我的行为的剧变而失去力量。但这些瞻前顾后,其实也是很可笑的,这样下去,更将不能动弹。”很明显,鲁迅接受了许广平关于“遗产”处理的建议。对于将来,他这样写道:“总之我以前的办法,已是不妥,在厦大就行不通,所以我也决计不再敷衍了,第一步我一定于年底离开此地,就中大教授职。但我极希望那一个人也在同地,至少也可以时常谈谈,鼓励我再做有益于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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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76 兴奋之余,他说:“我觉得现在HM比我有决断得多。”表示了由衷的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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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78 对于前信提及在政界还是学界的问题,许广平自觉学力不足,教学固然不易,而以“直率之傻气”,也颇难于适应政界环境。但是,“不惯在金钱下呼吸”是可以肯定的。无论是鲁迅迟疑于抛弃“遗产”,还是两人分头做事的计议,其实不都是曲为经济而没法吗?所以她说,“人总得要钱,但以钱来叫精神吃苦,总不上算”,从而主张“反叛”,另寻“改善的方法”。这完全是出于以爱情为本位的考虑,结果,她在11月30日的信中做了最后的决定:“汕头我未答应去,决意下学期仍在广州,日来中央政府移至武昌,我的心又飞去好几次,但一默念,总是决定不去,无论如何,我想抵抗物质压迫,试试看是它胜过我,还是我打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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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80 不意读到鲁迅的“平静”说,这使她的心重又变得烦乱起来。为什么不从两个人的共同生活这方面去考虑呢?为什么只是考虑单个人?所谓“社会事业”者,说破不值一文钱,难道你愿我终生被播弄于其中而不自拔?而且你仍愿忍受旧地方的寂寞无生趣的苦境?单独为“玉成”他人而自放于孤岛,难道这是应当的么?她觉得书信的传递实在讨厌,写罢,措辞多不达意,恐怕还会引起鲁迅的一些奇怪的想法;不写几个字罢,又怕鲁迅等着看信。这时,她真想有一个见面的机会,能彼此痛痛快快地谈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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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82 通信都是参差进行的。鲁迅根本不会想到他的“平静”会带来别人的不平静,至今,他一直沉浸在“一条光”的暖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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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84 12月2日,他写信给许广平说:“在钱下呼吸,实在太苦,苦还不妨,受气却难耐。大约中国在最近几十年内,怕未必能做若干事,即得若干相当的报酬,干干净净。”所以,办事与教书虽然都是淘气之事,在目下也只能如此。他已经能够侃侃而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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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86 这个为现实所困扰的人,居然还有兴致提到相当遥远的未来生活,说:“我想此后只要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他好像从来没有使用过“幸福”的字眼,这该算是第一回罢?谈到去广州的事宜,他说,中央政府的迁移与否于自己并没有什么。他直率得可爱,说:“我并非追踪政府,却是别有追踪。”屈指算来,留厦至多也只有两个月了,还是容易混过去的,何况还有“默念”呢。他以十分亲昵的语调告诉许广平:“这默念之度常有增加的倾向,不知其故何也,似乎终于也还是那一个人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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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88 信刚刚发出,就又想写了,其实并没有要紧事,闲谈而已。他兴奋得有点过度。下午,当他在信中谈及未来的广州之行,言辞颇带幽默:“政府一搬,广东的‘外江佬’要减少了,广东被‘外江佬’括了许多天,此后也许要向‘遗老’报仇,连累我未曾搜括的外江佬吃苦,但有害马保镖,所以不妨胆大。”接着,他报告了身体的状况,以及节制吸烟的计划。近来,他吸烟已经发展到每天三十支了。回忆在北京时,许广平深夜流泪劝戒烟的旧事,心里很难受,深觉辜负故人的好意。想到动情处,他写道:“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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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90 接到许广平12月2日来信,他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立即写信解释所谓“平静”的缘由,他说,惟恐牺牲别人是自己的一贯思想,但无论如何,将“害马”卖掉的意思是绝对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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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92 假使自己愿意做牺牲呢?许广平接信后,立即写信说他的怕将人当牺牲的思想是十分错误的。她说:“天下断没有人而肯甘心被人宰割,换言之,这一方出之爱护,那一方出之自动愿意,则无牺牲可言。”她认为天下是无所谓“牺牲”的,个中道理,三尺童子可知,而鲁迅这个“三尺多的小孩子”反而误解,于是下罚令道:“当记打手心十下于日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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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94 同一天,鲁迅收到许广平的一小批礼物:三封来信,一件背心,一枚图章。自然,他很高兴,当即把背心穿在小衫外面,并告诉许广平说,这种穿法比穿在夹袄之外暖得多。他问:“或者也许还有别种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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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96 其实,不说穿比说穿了要暖和得多。几天前,许广平有信取笑他说:“‘默念增加’,想是日子近了的原故,小孩子快近过年,总是天天吵几次,似乎如此,你失败在那一个人手里了么?你真太没出色了。”“出色”乃“出息”的笔误,鲁迅抓住这点,又带出了一小篇“胜败论”。他说:“我之失败,我现在细想,是只能承认的。不过何至于‘没出色’?天下英雄,不失败者有几人?恐怕人们以为‘没出色’者,在他自己正以为大有‘出色’,失败即胜利,胜利即失败,总而言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置首于一人之足下,甘心十倍于戴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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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398 简直是微醺中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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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00 鲁迅读到关于“牺牲”的阐释,还有何话说呢?但他并不承认该“打手心”,只是宣布:见面时再行“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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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02 至此,“牺牲论”的讨论方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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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04 12月底,章廷谦应聘到了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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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06 来前,由于他接到北京朋友的来信,说是厦大里有人要谋他的饭碗,想把他挤掉,一时颇为犹豫。鲁迅是主张他前来就职的,虽然也说了“勿作长久之计”,“随时预备走路”的话。仍然以为可行者,理由很简单:“只要为‘薪水’,念兹在兹,得一文算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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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08 这种“薪水观念”,给章廷谦很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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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10 到校的第二天,他便到图书馆楼拜访鲁迅。住室的陈设是:一只小水缸,上面浮着一只马口铁的水杓;水缸旁边有铜制的打汽炉,大大小小的铝锅,烧开水用的水壶;板壁上挂着若干大小不等的纸包。自然还有床、书桌、书架、脸盆、暖水瓶,以及其他的碗盏、瓢盆、桌椅板凳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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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12 一间可容五六十人的大教室,被利用为卧室、书房、接待室和小厨房,既空虚又充实,既杂乱又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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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14 鲁迅动手烧水了。他熟练地倒上酒精,然后打汽,点火,扭动汽门,蓝色火焰便从引擎四沿篷然而出,呼呼作响。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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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16 “常常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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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18 “每天大约三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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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20 “这样,如何看书写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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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2422 “现在也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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