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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学是凌晨开始被包围的。宿舍楼的每一层都有树的派的头目,带领武装,拿着事先拟好的名单冲入房间,叫名抓人。当紧急会议在会议室里召开的时候,搜捕仍在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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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冒雨赶来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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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是司教育的,爱护、培养和造就人才是学校的职能,怎么能够同军方站在一起摧残学生呢?学校没有了学生,与庙堂有何区别?他考虑从教学的角度出面干预,总不至惹出什么麻烦,教务主任嘛!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初到广州,同来访者谈到对革命负责的问题时,他确曾说过:“这种事不会分到我身上。”其实说说而已,他从来说的轻松,想的沉重,当无数年轻有为的生命呼叫着呻吟着在血泊中仆倒时,他就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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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主任围坐在会议桌四周:压抑,不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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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说:“学生被抓走了,学校有责任,仅仅宣布一个事实恐怕是不行的。既然大家来了,就都说说话,看应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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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哗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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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军队可以随便到学校抓人,学校就没有安全了,”鲁迅环顾一下大家,说,“作为教员,我们应当对学生负责,希望学校出面担保他们。人被抓走了,至少我们也得知道为什么被抓走?他们有什么罪?而且被抓走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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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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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对坐在对面的朱家骅说:“我看,你应当找李济深出个布告,不准搜查教授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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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或许可以,”朱家骅点点头,然后严肃地说,“至于学生被捕,这是政府的事,我们最好不要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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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说学生的命运与学校无关呢?”鲁迅激动起来,问朱家骅道,“对于被捕的学生,政府能否解释:他们究竟违背了孙中山总理的三大政策的哪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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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无法解释。提问太彻底了。太彻底的问题是不能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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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党校,”朱家骅说,“我们应当服从党的决定,不要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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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说:“五四运动时,为了营救学生,甚至不惜发动全国工商界罢工罢市。当时,朱家骅、傅斯年、何思源都参加过,知道这种情况。作为那个时候过来的人,为什么到今天把这些全给忘了?为什么成百成千个学生被抓走,我们又不营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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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是反对北洋军阀。”朱家骅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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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说今天的革命政府也是军阀政府吧?“现在,就是要防止新的军阀统治,不走它们的老路。”戴着脚镣跳舞。这时,鲁迅只能这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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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哗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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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大家都噤口无语,知道自己的努力只有徒劳,便站了起来,再说了一遍“应该对学生负责”一类明知是空话的话。至此,会议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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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寿裳和许广平都在等他的消息。他把经过仔细说了,气愤之余,连晚饭也吃不下。看来,他只有“罢饭”一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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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捐款十元慰问被捕的学生。比起他们所支付的巨额代价,自然这是个可怜的数目,但也没有法子想,就算是一种表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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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把自己关起来,关成一座孤岛,不复看外面世界的罪恶与痛苦,可是,你能拒绝四面血潮的撞击吗?你能遏止来自内心深处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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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幻灭了!对于广东,从前是那般神往,从北京,而厦门,不断打听北伐的消息,以为凭借火与剑就可以为中国开出一条新路。其实各省的图样无异,都不像在人间,差异的只在所用的颜色而已;而今,怕全都要抹上同一种猩红了!逃掉五色旗下的铁窗斧钺风味,想不到在青天白日之下,却又有了缧绁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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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游戏已经开头,不知何时才是一个结束?活了几十年,杀人的事经见不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杀人的,连段祺瑞也不敢这样杀人!“三一八”该是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了,那时候还可以说话,写文章,今天能够吗?要知道,他们是革命的代表,反对他们当然是反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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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中国!当它需要声音的时候,声音却同正义和良心一起被绞杀了!今天,中国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难道仅仅因为从前是军阀统治,现在变为党阀统治吗?以党治国就变得这么可怕?打着“党”的名义,是不是就可以这般骄横肆虐,为所欲为?这是什么党?国民党?它有什么权利把自己置于国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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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他才真正体验到,一个政党要比一个暴君更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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