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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可能地减轻心头的重压,他又使用起在北方用过的老法子:麻痹和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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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消沉是不行的,总得在纸片上誊一些文字,即使曲折一些,也得留一点时代的爪痕,使屠伯们逃脱不了世代子孙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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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他便为结集成书的《野草》写了一篇十分激切的《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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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所谓“空虚”,其实是无法开口,无话可说,是对于以屠杀开其端的政治专制的抗议。因此,这已非昔日的空虚可比了,“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他为彷徨时代的结束而深感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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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道: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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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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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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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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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在屠刀底下,的确不是“大笑而且歌唱”的时候;但是在此之前,就能“大笑而且歌唱”吗?在“革命的策源地”里,几个月来,实在没有过像样的颂歌和诅咒。只有当大屠杀的发生,赤裸裸地暴露了黑暗的存在,你才确信你的战斗即将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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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战斗是炽烈的,一如喷出的熔岩。复仇的愿望使你变得亢奋和明快起来。你知道,在一个万千民众为生存而抗争的时代里,咀嚼个人生命的悲苦,对良知是怎样的亵渎,因此,你才希望“野草的死亡与朽腐”,忏悔于过往的彷徨而以抗争为祷。自然,你也曾希望你的文字从速消亡,正如今天希望“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并且“无可朽腐”一样。但是,无论如何,光明的日子只能落在战斗的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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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大笑而且歌唱”的时刻一定到来,打破死亡的静穆而来,随着地火的激喷而来。叛卖与屠杀,只是证明从前叫喊的“革命时代”其实尚未到来而已。正因为新时代还没有到来,这才又有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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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你抗议现实,抗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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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渴求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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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白云楼:现代的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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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能改造环境,但也需要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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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二”大屠杀,与其说增强了他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成分,无如说加深了他对中国现实,尤其是革命问题的认识。现在,鲁迅确信,那些平时大叫“革命!革命!”“打倒!打倒!”而结果又叫“严办!严办!”的所谓“革命文学”,于革命倒是极其有害的。中国不需要廉价的颂歌。他决定继续其暴露文学的写作,因为惟有它才是战斗的,才能在一个专制的苦难的时代里教人清醒、愤怒、奋起抗争。但是广州不行,太恐怖了。战斗者必须懂得保存自己。最大的痛苦不是溺身于痛苦之中,而是找到了摆脱痛苦的出路以后却动弹不得。于是,他只好每天把自己关起来,整理一点旧作,算是慢慢等待,慢慢吃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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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整理的旧稿是《旧事重提》十篇,编集时,改名为《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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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到一千字的《小引》里,他两次提及时局的“离奇”和心绪的“芜杂”。他由离开中大而想及离开厦大,由头顶的飞机而想及在北京时奉军的飞机,无论是阔人的事业或是穷人的生涯,也都前后一样有着惊人的相似。他说:“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世事也仍然是螺旋。”虽然自己相信进化论,而时间的长度毕竟不是标尺,中国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无限期地作恶性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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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天气热得早,夕阳射进西窗,逼得他只能勉强穿一件单衣。他就这样伏在书桌上弄他的文字,有时候,便抬头看看桌面的一盆“水横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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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老树,无需泥土,只是浸在水中便有枝叶抽出,青葱得可爱。植物的生命是顽强的,然而,它赖以维持的大地是那般狭窄,给予是那般菲薄,怎么可能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呢?每想到那被压抑的生命,他心里便有一点凄怆的况味,所以写道:“看看绿叶,编编旧稿,总算也在做一点事。做着这等事,真是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很可以驱除炎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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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现在就不是整理旧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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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山上正义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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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正义笔名林守仁,日本作家、诗人和新闻记者。1926年10月,他以日本新闻联合通讯社的特派记者身份,来到正处于革命高潮的广州。今年2月,在鲁迅来粤以后不久,他曾有过一次访问。他是鲁迅的崇拜者,一直认为鲁迅是出色地生活着的中国人,中国文学的勇敢而顽强的引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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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黑暗、血腥的时刻,出于对鲁迅的处境的关心,他又前来寻访了,自然也不无一点职业的好奇心。他想看看,这位已经隐蔽起来的战士,是不是依然保留着昔日傲兀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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