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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12 她也感觉到了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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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14 在空空荡荡的大沙漠里,只剩下两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另一个的依靠和目标。他们都焦渴,他们的生命之泉都在与社会的苦斗中日渐干涸了。他们只有在一起才会有水,有汩汩的温柔的流动。譬如庄子寓言里的涸辙之鱼,吻和唾沫,此刻同时成了生理上和生活上的第一需要。沙漠里没有太阳,只有风和黑暗。他们必须彼此紧靠在一起,并筑的两副肩膀,足够抵挡风沙的切割,心点燃心,就能生起熊熊的篝火,照亮共同的道路。他们都是长路漫漫中的“过客”,是受伤者,在一起的时候互相抚摩和包扎伤口,至少可以减少若干疼痛,就这样艰难地撑拄着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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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16 爱就是成为一个人。他们彼此间的呼唤已经许久了,心连在一起,而他们还是两个人。北京时期是两个人,厦门时期是两个人,广州时期还是两个人。岂止时间和空间才构成了结合的障碍?传统观念的存在才是最可怕的距离。可是,现在,一切的羁绊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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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18 没有婚礼,没有鲜花,没有任何奢侈品的艳色与芳香,也没有任何人的祝福。他们深信两具灵魂的内容,所以敢于藐视现代文明人的最庄严最华丽的婚仪,而坚持选择了爱情的最原初最朴素因而也是最合理的形式。既是爱情,又是友谊。具有友谊性质的爱情无须发出扰人的嚣音,默默中,却激发了人生最强久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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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20 过了些时日,许广平使用一种特别的文体,暗暗记录下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刻,与鲁迅在一起的那个初夏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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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22 魔祟(独幕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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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24 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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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26 睡魔——简称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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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28 睡的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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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30 睡的人的爱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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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32 时间:一个初夏的良宵,暗漆黑的夜,当中悬一弯蛾眉般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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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34 地点:一间小巧的寝室,旁通一门,另一间是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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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36 睡寝室的电灯熄灭着,月亮是暗暗的,死一般静寂,只有微微的呼吸,以判别床中睡的人还是活着,隔壁书房的灯光,从木门的上面的横式长方的玻璃上透射些光照过来。睡着的B一点也不动,约莫有三个钟头罢!如常的死般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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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38 爱书房中,她的爱者G,在书桌前收拾他照例做完的工作,伸个懒腰,静默的长伸出两腿来,似乎躺在帆布椅样的把身子放在坐的藤椅上,口吸着烟卷,想从这里温习他一天的课业,又似乎宁静百无所思似的,待烟吸完了,轻轻踱进寝室,先把未关好的窗门收起来,想是要放轻些,勿致惊醒B的好梦,不想反而不自然地铿的一声,窗关了的声响,魔被挑拨其蛮性,发为不清澈而反抗的声:“什么?把窗子弄的那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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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40 爱听不清魔说的甚么,只放轻脚步走到床前,扒开帐口,把手抱住B的脖子,小声地喊着B,继而俯下头向B亲吻,头几下B没有动,后来身子先动了两下,嘴也能动了,能应G的叫声了,眼睛闭着,B的手也围住G的颈项,坐了起来。B不久重又睡下,这时床上多添一个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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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42 魔你那么大声关窗子,把我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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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44 G,声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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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46 B,以后由我关好了,我先关窗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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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48 G,不用,你睡了醒透再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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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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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52 死一般静寂来到,没有别的话语,直至良久。但B时时闭着眼,用手抚摩G的脸,继又吻他,总是手,吻,继续的在G的身子上,经过多少时,G说,我起来喝点茶,又吸一枝烟,重又躺在B旁,仍然没有话说,待烟都变成灰,已经散布在床前地下,G说,大约有两点钟了,我们灭灯睡罢!寝室暗黑,这时有些少光从正面的窗外射进来,B是静静的,G老是叹气,B没敢问,陪了经过好久时间,有点鼾声从G那里发出,B放心睡下,偶然G动了动,B赶快曲着身子来抱他,但总觉得他是被睡魔缠扰般不能自主地回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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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54 魔在那帐顶上狰狞发笑,G是长叹,B不知用什么法打尽那魔。这是一篇纪实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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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56 剧中睡的人B是许广平,睡的人的爱者G指鲁迅,其间还安插了一个窥探隐私的狰狞的睡魔。表面上看来,睡魔的角色是虚拟的,意在加强某种戏剧意味和神秘色彩,然而在他们的生活中间,却实在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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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58 早在北京的时候,便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刺探他们的秘密,到离京时,类似桃色新闻的传言已经蜂起了,且随即跟踪他到了厦门。鲁迅虽然气愤,但也无法,只好咬紧了牙关忍受。后来,他奋力挣扎到了广州,作为一种反抗,干脆让许广平当了自己的助教,演讲时兼作翻译。搬进大钟楼的头几天,许广平替他布置卧室,挂窗帘,买食物及其他杂物;以后有客来访,也往往由她烹茶,拿出糖果和西洋饼干接待。所有这些工作,都是超出弟子或助教的本分的。然而,即使有意公开他们的关系,也只能到达这种程度。他们有必要做出保留,就因为考虑到了这横亘的魔祟,尤其在这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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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3260 直到几个月后离开广州,他们才除掉了令人气绝的面具,在一起同居。对于公众舆论,他们是挑战者,从来藐视它的力量,但是又不得不期待它的承认。在旧道德和新道德之间,鲁迅毕竟也是“中间物”,他无法跳出一个古老的荒诞的文化环境对他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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