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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期间,鲁迅三次前往未名社,同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年轻伙伴晤谈。最后一次,在“森隆”喝了不少酒,足见相聚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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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少了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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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秋初,还在广州的时候,便陆续收到他在西山疗养院里伏枕写就的几封信。在未名社里,经受那么多的内忧外患,不但没有一点颓唐,思路反而更清楚,更广大了。但因此,也就更使人担心他的病情。记得有一天,忽然接到一本书,原来是他翻译的装订非常讲究《外套》,一看,就打了一个寒噤:这明明是他送的一个纪念品,莫非他已经自觉了生命的期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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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无论如何要看看他,鲁迅心里想道。当晚,他便同大家约定,第二天一起到西山疗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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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见到素园,鲁迅感到十分侥幸,然而在高兴中,却不免时时夹杂着悲哀:忽而想到他的爱人,已由他同意之后,和别人订了婚;忽而想到他竟连介绍外国文学给中国的一点志愿,也将难以实现;忽而想到他在这里静卧着,不知他个人是在等候痊愈,还是等候灭亡;忽而又想到他何以要寄赠那么一本精装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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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素园很好,也许因为日光浴,全身很黑,精神却是丝毫不见萎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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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中,鲁迅竟又注意起病室壁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画像来了。对于这大胡子先生,他是尊敬的,佩服的,但又恨那作品中的残酷的冷静:一个个把不幸的人拉出来,施以精神的苦刑,拷问给全社会看。此刻,大胡子正用了沉郁的眼光,凝视着素园和他的卧榻,好像在说:这也是可以收在小说里的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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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挂这画像呢?鲁迅问,大不以为然。周围的朋友都说是素园特意要来的,他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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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声打破了小小病室的恒久的寂寞。一两个钟头过后,素园顿然有所悟,笑着对鲁迅说:“先生,你怎么不吸烟?吸烟吧!烟味对我是没有妨碍的。”鲁迅回答说,已经戒绝许久了。素园不相信,再三说是对自己无碍,鲁迅这才走出病室,站得远远的,急急忙忙吸完一支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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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是在院里吃的,直到下午3点才离开西山。在持续几个钟头的谈话中,鲁迅始终保持着一种欢快的态度,一面鼓励素园只看些不大吃力的书,手痒时才稍译点轻松的文章,一面敦劝他好好疗养,把恢复健康当成为最重要的事情。其实,鲁迅心里明白,素园还能做些什么;霁野他们事前就向他说过,素园的病情是严重的,据医生说,已经是没有痊愈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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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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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鲁迅还访问了几个教育部里的旧同事。他们都穷透了,没有事做,又不能回家。在知识分子的活路愈来愈窄的境况下,“同级斗争”愈加剧烈了。当燕大,北大,还有几处拟留鲁迅教书的消息传出以后,便有一些教员恐怖,极力散布谣言。流宕三年,灵魂已经变粗,对于教书,他是没有兴趣的。他告诉小刺猬:“这些优缺,还是让他们绅士们去占有罢,咱们还是漂流几天再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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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统一”以后,当日现代派的正人君子们树倒猢狲散,纷纷离开这里,但是衣钵没有带走,反被先前和他们战斗的人拾去了。那种“敬而远之”和倾陷,甚至于比正人君子时代还要分明。真是世事如螺旋,没有法子想。北京是变作北平了,其实,这古都何尝见得有什么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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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要做学问,这地方还不算坏,图书馆的旧书不少,然而毕竟和南方人不同,世外桃源般的没有震荡,没有刺激,没有生气,居此多日,即有被时代遗弃之感。上海呢?比较起来别有生气,但也住不得。人才到了那边,马上就陷入了围剿阵中。创造社的人一面宣传说自己怎样有钱,喝酒,一面又用《东京通信》诬栽自己有杀戮青年的主张,简直要谋害生命!总之都不是人住的地方,何去何从,将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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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流言,还是流言。他到哪里,流言也就跟着到了哪里。这回最多的是关于他与许广平方面的,但对付的办法很简单,不过不辩,承认也未尝不可的。又如何呢?以他们自己的心,来相窥探猜测,怎么可能明白。以此,更见他们之渺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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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逗留的时间一共十九天。返沪前,他给许广平发出最后一封信,诉述了自己的种种感受:我自从到此以后,统计各种感受,似乎我与新文学和旧学问各方面,凡我所着手的,便给别人一种威吓——有些旧朋友自然除外——所以所得到的非攻击排斥便是“敬而远之”。这种情形,使我更加大胆阔步,然而也使我不复专于一业,一事无成。而且又使小刺猬常常担心,“眼泪往肚子里流”。所以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常常痛心;但有时也觉得惟其如此,所以我配获得我的小莲蓬兼小刺猬。此后仍当四面八方地闹呢,还是暂且静静,作一部冷静的专门的书呢,倒是一个问题。闹呢?静呢?都不是他自己所可决定的。时代太伟大了。时代无可选择。而任何人的自我选择,也都只能在时代的规限里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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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版税官司·“怎样做父亲”成了现实问题·女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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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上海不久,鲁迅随即陷入版税的纠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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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直接由《奔流》的稿费问题引起的。北新书局长期拖欠作者的稿费,写信去催问,也不答复,这样便给杂志的出版工作造成很大的困难。作者往往直接查问鲁迅,或者大发牢骚,使他不胜其苦。这时候,他想,许多生命,都消磨在没有代价的苦工中,人又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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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忍耐不下去,便又给老板李小峰写了一封信。这一回,措辞强硬了许多:奉函不得复,已有多次。我最末问《奔流》稿费的信,是上月底,鹄候两星期,仍不获片纸只字,是北新另有要务,抑意已不在此等刊物,虽不可知,但要之,我必当停止编辑,因为虽是雇工,佣仆,屡询不答,也早该卷铺盖了。现已第四期编讫,后不再编,或停,或另请人接办,悉听尊便。很清楚,他要罢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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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小峰是靠发行《语丝》进入出版界,而以出版新书刊,特别是鲁迅的著作扩张起来的。鲁迅对北新颇有感情,在厦门、广州时,曾有另一家书店托人同他磋商,许以优惠条件,要求他把在北新发行的著作移交他们出版,也没有答应。到上海以后,除了为北新编辑两种刊物外,还替它办的《北新》半月刊长期译稿。他所编的《语丝》是没有稿费的,编校《奔流》,也不过每月拿回少数校对费而已,大半还是尽义务。可是,对于这样一位惟靠版税维持生活的人,北新方面竟丝毫没有尊重他的劳动。原先,在交付他的个人著作的版税时,说是每月送款一百元,后来连这一承诺也置之脑后了。北新积欠的越来越多,他从小报中获悉“已有国币二万元之谱”,又听说书店方面把资本挪了去开纱厂,当然十分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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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书局的张友松听到他谈及的情况,很为他抱不平,主张他同北新打官司。他同意了。就算开一回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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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通过张友松及其友人聘请了律师,就版税问题正式提出诉讼。这样一来,被告就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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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峰亲自上门找鲁迅说情。鲁迅说,现在主权已经不在他这里,既然已经全盘委托给律师,那么也就非由律师结束不可。不得已,李小峰只好打电报催促郁达夫赶回上海,为此事从中斡旋。经过几次交涉,鲁迅终于答应暂且把诉讼按下不提,但北新方面必须分期摊还积欠的两万余元,新欠则每月改送四百元;此后再版,须加贴版税印花。双方还议定,《奔流》仍归鲁迅续编,稿费由书局交由鲁迅转发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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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获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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