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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丘寂寞竦中夜,芳荃零落无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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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完瑶瑟人不闻,太平成象盈秋门。又《无题》:雨花台边埋断戟,莫愁湖里余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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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美人不可见,归忆江天发浩歌。美人不可得见,高丘依旧寂寞,同样使用楚辞的凄迷的意象,寄寓伤悼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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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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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院子中,周围堆放着破烂的什物;人们都睡觉了,许广平和海婴也都已沉沉睡去,发出柔弱的鼾声。鲁迅枯树般立着。夜凉如水。月光一样纯净的影子蹒跚而至,在眼前不息地浮动、闪烁,使他再度沉重地感到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于是,在悲愤中凑成了这样的几句: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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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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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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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在中国的现在,的确是没有写处的。倘说还有,那就是,他终于将这首诗写给了一个长住内山书店后面的日本女诗人,亲密的朋友山本初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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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过后,他写了有名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末尾写道: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记念,而在这三十年中,却使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这是怎样的世界呢。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又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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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于内在的确信,还是了无写处中的绝望的寄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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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旧寓,已是2月末梢。正如鲁迅在诗里说的,又有一个初春,从长夜般的幽暗与拘系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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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他立即投入山上正义所译的《阿Q正传》的校阅工作。在不到四五天的时间内,便校完了全稿,并细致地写下八十五条校释。这不是仅仅属于他个人的书,严格说来,是一部纪念柔石等烈士的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的文集。本书于10月5日在日本东京出版,书前印着李伟森等人的遗像和悼念他们的献辞,内文在《阿Q正传》之后译载了柔石、胡也频、冯铿等人的作品和小传,日本革命作家尾崎秀实特意为此写了《谈中国左翼文艺战线的现状》的长篇序文。生命是被扼杀了,声音可以被扼杀吗?让死去的声音传遍全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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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间,史沫特莱从菲律宾回到上海,知道了二十三个年轻的共产党人遇害的消息,立即赶到鲁迅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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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鲁迅整个地变了,慈父般的仁爱被深深地掩盖起来,表露出来的是严秋的憔悴与冷峻。他的面色灰暗,没有刮胡须,上竖的头发蓬乱不堪,如一团黑色的火焰,两颊深陷下去,眼睛闪耀着简直要撕毁一切的猛烈的电光。他的声音里充满着一种可怕的仇恨,使之想起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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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篇文章,”他说着,把手稿递给史沫特莱,“把它译成英文,拿到国外去发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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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刻般的字体写着:《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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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说了一下大意:在中国,无产阶级的革命的文艺运动其实是惟一的文艺运动,除此之外,中国已经毫无其他文艺。单单的杀人究竟不是文艺,他们已因此自己宣告了一无所有了。这用刀的“更好的文艺”,却在事实上,证明了左翼作家正和被压迫被杀戮的无产者担负同一的命运,“将来”正属于这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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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毫无隐瞒地说了三个左翼作家之死,说了警备司令部,说了统治阶级的官僚,而且直接指出惟有通晓“杀戮法”或“侦探术”的某一位政府委员和侦缉队长——这是可以发表的吗?史沫特莱警告他说,如果发表了,他一定会被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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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是必须要说的,”他说得很慢,很沉着,声音里有一种金属似的刚硬的东西,“中国这么大,总得有人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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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史沫特莱和鲁迅一同起草了一份宣言:《为纪念被中国当权的政党——国民党屠杀的大批中国作家而发出的呼吁书和宣言》,向西方知识界控诉对作家艺术家的屠杀。史沫特莱把它带到茅盾即沈雁冰那里。这时,茅盾已经从日本回来,并且加入了左联。他把它译成英文,然后交史沫特莱送美国《新群众》杂志发表。宣言发表后,立即激起文化界人士对国民党当局的强烈抗议。签名的人有苏联的法捷耶夫、法国的巴比塞、德国的珂勒惠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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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石等牺牲后,冯雪峰接替冯乃超当左联党团书记。他做的头一件事,是同鲁迅商量出版一个纪念战死者的刊物:《前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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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商定以后,他很快交了一篇悼文。由于催促得紧迫,《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者的血》这个题目还是冯雪峰给临时加的。此外,他还写了《柔石小传》。作为悼文,丝毫也没有显示出悲痛,因为悲痛已经升华为另一种物质了。在这里,有的只是愤怒、仇恨和蔑视,以及对于左翼文学的前途的确信:“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在今天和明天之交发生,在诬蔑和压迫之中滋长,终于在最黑暗里,用我们的同志的鲜血写了第一篇文章”;“我们现在以十分的哀悼和铭记,纪念我们的战死者,也就是要牢记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历史的第一页,是同志的鲜血所记录,永远在显示敌人的卑劣的凶暴和启示我们的不断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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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奴隶解放的直言,彻响着广大被压迫的人类的庄严伟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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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否存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它的实绩如何?对于鲁迅来说,此前的估价基本上是一个负值。但是,他从来重视“革命人”,因此也就特别看重这次用鲜血写成的文章。可以说是这些“文章”,促进了他的某些文学观点的改变。以前,他的文章都是代表他个人的,是独战的记录,梁实秋使用“我们”一词便曾经一度遭到他的嘲弄。现在他是毫无忌讳地使用这个复数了。在左联里,他是一个士兵,而且永远是个士兵,当此左联遭受压迫的时候,他终于从壕堑里公开站出来,不但宣布自己为左联的一员,而且要成为左联的代表。面对血腥的政权,他不怕成为敌对的代表,他要抗争。他不能为权力者所征服。当青年把鲜血和生命慷慨地贡献于阶级和民族斗争的时候,当屠夫暗暗得意于他们的恐怖手段的时候,如果保持隐匿和沉默,他是无法饶恕自己的。他一生中,第一次扛起“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大旗,以旗手般的雄姿,屹立于布满杀机的前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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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哨》的名字是鲁迅想出来的,刊头也由他亲笔写就,因为来不及制版,只好用木头刻成。为安全起见,刊物分头印刷,五个烈士的照片,还是事先在别处印好,然后拿到冯雪峰家里,一份一份地印,再一张一张地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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