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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01 每当内山完造讲到中国民族的富于悠久性,只要稍微讲到一点乐观的话,他就会马上说:“老板,我反对,我是非常悲观的。”他不是那样浅薄的历史进化论者,尤其对于中国的前途,他认为,循环和倒退是决不会没有可能的。他不只一次把将来的中国比做沙漠,自然,却也不只一次地表示他要为改造这沙漠而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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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03 无论是悲观,是激愤,是无情的战斗,都是爱的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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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05 他说过,创作总根于爱。其实他的一切行为都根于爱。他爱中国,爱人类;他由于这深沉的爱而成了伟大的解放和自由事业的忠实的服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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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07 这时候,他一面跟病魔搏斗,一面跟世上的恶鬼搏斗。除了“赶快做”,跑步一般匆匆完成了摆在手头的那么多的工作以外,还计划着写作关于知识分子命运的长篇小说,完成一部中国文学史。这两项创作和学术计划,将更为直接地体现他对这个古老而多难的民族以及它的少数精英的热爱与期待。谁能彻底知道,他有着多少辉煌的梦想呵!然而,魔鬼们却过早地把他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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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09 一生中,他是那么顽强地一直向前开拓着,虽然也时时反顾,但几乎完全停顿下来作历史性的总结,在他是没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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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11 现在,他要出《三十年集》了。他怎么会想到这样一个大计划呢?难道是出于对生命的不良的预感?作为一种纪念,他感到安慰,抑或怀着昔日为《坟》写作后记时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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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13 7月间,当他同许钦文最后一次晤谈时,很郑重地说:“从搜集印在《坟》里的稿子起,我已经写了三十年。翻译的不算,总有三百万字,出十大册,也已有点厚了吧。”当时,许钦文便暗自吃惊,以为这分明是关于后事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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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15 ——这才是真正的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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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17 内心的忧伤是无法压抑的。当他一旦把手头的纸笔放了下来,那潜伏着的阴郁的情绪,就会立即前来袭击他。但看这种时晴时晦的不稳定的心情,就足以说明,他的最后的挣扎有多么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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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19 人间鲁迅 [:1706015430]
1706027020 122. 木刻展览会·谈孔子、鬼、自杀及其他·在壕堑中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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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22 衰老与死亡,都是鲁迅所极力回避的。对于将尽的生命,他的态度是既超越又痛苦的。他是那般的热爱生活,怎么可能做到庄子式的随随便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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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24 这是两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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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26 徐诗荃来访,赠了一方名印,文曰“迅翁”。他在日记中记录此事时,写道:“不可用也。”他不喜欢“翁”字。翁字太尊,且含“老头子”之意。从高长虹到创造社到最近的小报,都拿年纪来“射”他,自然是他所不愿意使用的。但有一层很深潜的心理因素,就是经不起老与死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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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28 即便在他想到战斗的时候,也都会因为这种提示,而有于心不甘又无可如何的伤感。他写信给山本初枝,说:“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近来这样的黑暗,网密犬多,奖励人们去当恶人,真是无法忍受。非反抗不可。”紧接着,就是“遗憾的是,我已年过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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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30 这种憾恨,或隐或显地伴随他度过了最后的几年。直到6月大病期间,他的情绪,便临到了一生的最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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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32 然而,病情一旦转好,他的情绪也就马上变得明朗起来。在一个晚上,他对冯雪峰说:“总不至于即刻‘翘辫子’了……我在1927年住景云里的时候,也生过一次像这次一样的大病,真的昏迷,几乎要‘翘辫子’,但一愈就是十年。我不大相信西洋医生的话。今年的病,也和那次差不多,那么大概总还有十年吧。”说罢,胜利者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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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34 到了10月,他的病情的确好了许多。他自己,以至他的朋友,也都认定死亡离他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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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36 8月。下午,鲁迅到八仙桥青年会参观“中华全国木刻第二回流动展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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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38 这位中国现代木刻之父,以他罕见的热情,提倡和推动着黑白木刻这一艺术运动的发展。对于木刻青年,他通过对话、通信、提供艺术范本等多方面的渠道,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木刻是一门艺术,作为艺术的形式技法,是需要认真研究、实践和提高的。但是,青年在木刻队伍中建立健康的艺术倾向,显然是他更为关注的问题。关于“中国精神”、“中国风”,关于“沙龙绘画”,关于内容的“小资产阶级的气氛”,以及艺术家重在“经验”的表现等等,他都不只一次地有过独特而深刻的表述。他强调新兴木刻的人民性、现实性,而又极富于开放性,富于广阔的艺术视野。他一直梦想着中国木刻运动能拥有一支旌旗蔽空的部队,现在,继去年由平津木刻研究会发起的木刻联展,又由广州现代版画研究会接力进行,这是不能不使他感到兴奋的。即使身体怎样不行,他也必须看一看,何况展出只剩下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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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40 这一天,会场相当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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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42 像鲁迅这样身材瘦小、衣着平常的老头子是不会惹人注目的:惯穿的长衫早已褪色,衫襟和袖口都有明显的污痕;一顶至少用了十年的咖啡色呢帽,此刻仍然戴在头上,而且故意拉了下来,几乎要碰到鼻子,只露出半个瘦削的苍白的脸庞,和鼻下的一横厚厚的胡须……然而,人们还是立刻发现了他。大约等待已经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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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44 “鲁迅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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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46 “真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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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7048 “……”一片杂乱的笑声和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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