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028388
《史记》中用公羊家言的地方非常多。例如:
1706028389
1706028390
《春秋》讥宋之乱自宣公废太子而立弟,国以不宁者十世。……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宋微子世家》
1706028391
1706028392
这都是采的《公羊传》。《公羊传·隐公三年》:“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也。”《公羊传·僖公二十二年》:“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尤其前一条,为《春秋左氏传》所无。
1706028393
1706028394
擅长《公羊传》的是董仲舒。在《儒林列传》中已有:“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太史公自序》中讲《春秋》是引董生,《十二诸侯年表序》中也说:“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颇著文焉。”都可见司马迁的《春秋》之学的渊源。
1706028395
1706028396
孔子的《春秋》既含有建一个新国之意,难道司马迁也要建一个新国家么?其实并不然。大概照汉人一般的想法,汉朝就已经是一个理想的国家之部分的实现了。司马迁也认为汉朝之“获符瑞,建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就已经是一个新国家的象征了。他说:“《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太史公自序》)原来《春秋》也有颂扬的一方面,他的《史记》就把这方面发挥在对于当代上。司马迁讽刺,固然是真的,他对于当代之感到伟大,感到应该歌颂,也同样是真的,不过不很明显罢了。
1706028397
1706028398
歌颂的方面不太明显,讽刺的方面更其不能明显。就是在这一点上,他也是取法的《春秋》:
1706028399
1706028400
孔氏著《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匈奴列传赞》
1706028401
1706028402
在别一机会,司马迁说:“《春秋》推见至隐。”(《司马相如赞》)固然一方面是因为《春秋》在具体事实中见抽象原则,另方面却也是由于《春秋》有它的忌讳,所谓“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公羊传·闵公元年》),因而把一部分史实故意隐藏了;只是那原则却也还是由没隐藏的记录中可以推出而已。
1706028403
1706028404
《春秋》不单包含了孔子的政治抱负和政治哲学,而且暗示了孔子对于历法的见解。所以“周襄王二十六年,闰三月,而《春秋》非之”(《历书》)。孔子关于历法的主张是什么呢?原来就是夏历。“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殷本纪赞》),《论语》上孔子也有“行夏之时”(《卫灵公》十一)之语,后来司马迁参加汉朝太初历的订定,便也是实现孔子这个理想的。
1706028405
1706028406
中国的历史家,一方面是要懂得天道,一方面是要知道并非是记录“实然”的史实,而是发挥“应然”的理想,司马迁在前者是得自《易》教,在后者就是得自《春秋》。司马迁所谓“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太史公自序》),的确是当之无愧了。司马迁既学《春秋》,《春秋》又有那样多的“忌讳”、“义法”、“推见至隐”,所以他的《史记》,在我们读去时,便也当有很多的保留,当有很多口授的“传指”、“不可以书见”的地方,这也是自然的了!
1706028407
1706028409
六 司马迁在精神上受惠于孔子的所在
1706028410
1706028411
孔子之为历史家,不自作《春秋》始。在《论语》中:
1706028412
1706028413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述而》一
1706028414
1706028415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二十
1706028416
1706028417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八佾》九
1706028418
1706028419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卫灵公》二十六
1706028420
1706028421
这都可以看出孔子之历史的兴趣。
1706028422
1706028423
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为政》二十三
1706028424
1706028425
则代表一种历史哲学。
1706028426
1706028427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八佾》五
1706028428
1706028429
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宪问》十七
1706028430
1706028431
这似乎是《公羊传》“《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成公十五年),和“不与夷狄之执中国也”(隐公七年)之浓厚的国家思想的先声。
1706028432
1706028433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子路》十八
1706028434
1706028435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述而》三十一
1706028436
1706028437
这都似乎是《公羊传》“《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闵公元年)之温暖的人情的根据。至于“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雍也》二十四),更似乎是“据鲁、亲周、故殷”的建一个新国的张本。所以单就《论语》看,孔子实在已经有一个历史家——特别是《春秋》公羊派的历史家——的首领的资格而无愧了。
[
上一页 ]
[ :1.70602838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