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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09 (二十二)至于李陵案,在司马迁方面,更为贤人所常有的灾祸。“淮阴王也,受械于陈。”于是作《淮阴侯列传》。荐韩信者为萧何,而设计捕杀韩信者仍为萧何,人世之险如此!韩信当了楚王,“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袴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这有隐忍就功名意。更可为一时之作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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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1 (二十三)“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于是作《绛侯周勃世家》。周勃出狱以后,曾说:“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史公真不能不感慨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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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3 (二十四)司马迁之痛心疾首于严刑峻法,写得森然可怖的,是《酷吏列传》。传中最后所叙的一个酷吏是杜周,杜周死于太始三年(公元前九四),文中不及叙,只叙其迁为御史大夫。迁为御史大夫在天汉三年(公元前九八),可知此传不能出此五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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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5 (二十五)由《酷吏列传》推,《循吏列传》亦必同时作。因为,“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循吏正是酷吏的对照,写循吏正是写何必威严的榜样。所叙循吏凡五人,都很有骨头,很能律己,但没有一个是汉朝人,这是讥讽汉朝便没有这样出色人物。再则酷吏与平准为因缘,汉武帝对外用兵之后,一方面行严法,一方面即兴利。酷吏也往往贪污,杜周初征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及官久,家赀累数巨万,便可为一例。现在这《循吏列传》中,孙叔敖把改了的币制又恢复了,公仪休避免与民争利,把自己种的菜丢了,把织布机烧了,并把织布的老婆也赶了,这处处有《平准书》的馀影,更见其与《酷吏列传》同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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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7 (二十六)《秦始皇本纪》 其中写到用法而至“宗室振恐”,“黔首振恐”处,似《酷吏列传》,而因用法以至群盗更多,尤似。或为一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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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19 (二十七)苛刻者必败,史公又把此意写于《陈涉世家》中:“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这对武帝正不啻是警告,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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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1 (二十八)然而司马迁如何能敌住汉武帝?终于受了腐刑,于是只好转而想忍辱,成功一番事业了。司马迁因此对已往的英雄之幸与不幸更有着了解了,例如:“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于是作《屈原贾生列传》。汨罗遗迹,本是司马迁在壮游时所凭吊的,但到此际,却才更沈痛地有所感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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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3 (二十九)“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于是作《孙子吴起列传》。司马迁又说:“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接着便是:“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词。”可知正以自己比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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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5 (三十)“不韦迁蜀,世传《吕览》。”于是作《吕不韦列传》。其实《吕览》并不是不韦迁蜀以后作,传中也并不曾如此记载,而且《吕览》乃集客人之作,无所谓发愤,也够不上称为大事业,然而司马迁也顾不得这些了,说他是发愤,就是发愤!司马迁之可爱有如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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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7 (三十一)穷愁著书之例又有虞卿,并且他也是为朋友(魏齐)而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卒困于大梁的,司马迁此时对之当尤具同情。故《平原君虞卿列传》亦必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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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29 (三十二)忍辱而就功名的例子还多,又不止是著作家而已。像伍子胥,“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于是作《伍子胥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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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1 (三十三)又如范睢、蔡泽,“不困厄,恶能激乎?”于是作《范睢蔡泽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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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3 (三十四)更进一步,并非一定有成就,可是已经受辱,司马迁也以隐忍就功名目之,这样的例是魏豹、彭越;故《魏豹彭越列传》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怀畔逆之意,及败,不死而虏囚,身被刑戮,何哉?中材以上,且羞其行,况王者乎?彼无异故,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其度,以故幽囚而不辞云。”这就是《报任少卿书》中所念念不忘的“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具罪”,以及“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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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5 (三十五)同一意者即写“季布为朱家钳奴”的《季布栾布列传》。赞中称:“以项羽之气,而季布以勇显于楚,身屡典军搴旗者数矣,可谓壮士!然至被刑戮,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也?彼必自负其才,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终为汉名将。贤者诚重其死,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这和《报任少卿书》的立意同处尤多,“欲有所用其未足”,自然就是“私心有所不尽”。“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就是“且夫臧获婢妾犹能自决”。此为李陵案所刺戟,亦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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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7 (三十六)贤者受祸是受祸,可是常常有所成就,在现实世界中得意的人反而无称,这就是他所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史记》中许以俶傥者有鲁仲连。他的配角邹阳,在狱中上书,司马迁亦称其“有足悲者”。或者这《鲁仲连邹阳列传》也是这时作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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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39 (三十七)受了腐刑后的司马迁,最刺心者为宦竖一类的生活。《报任少卿书》所谓“同子参乘,袁丝变色”,同子是赵谈,因父讳改,袁丝即袁盎,这故事见《袁盎晁错列传》。这列传一定作于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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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41 (三十八)同样表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的,是写“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的《商君列传》,殆亦同时作。况且其中有赵良建议商鞅劝秦王显岩穴之士语,这也仍是司马迁的荐士思想,不过受刑后虽欲荐而已不复有往日的心情,《报任少卿书》不也就是因重又提及荐士而发的牢骚吗?此外,说商君“天资刻薄”,说商君“少恩”,或者即是对酷吏反抗的又一流露,那就更可能是此时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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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43 (三十九)司马迁受刑后,发觉自己的地位本来也并不高,“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于是索性把倡优也写一写。那就是《滑稽列传》。倡优就倡优,倡优何尝不富有智慧和同情?倡优何尝真正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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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45 (四十)《封禅书》也止于天汉三年(公元前九八)。在“其后五年,复至泰山脩封”下,徐广注:天汉三年。下文又云:“今上封禅,其后十二岁而还,遍于五岳四渎矣。”从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计,十二岁为天汉二年(公元前九九),但《汉书·郊祀志》作“自封泰山后十三岁而周遍于五岳四渎矣”,十三岁就仍是天汉三年了。恐作十三岁者是。可知《封禅书》亦此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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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47 (四十一)《孝武本纪》(当作《今上本纪》) 所叙述之事与《封禅书》同,我认为是司马迁重钞《封禅书》,故意作一个大讽刺的。别人怕还没有这个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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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49 (四十二)《梁孝王世家》 所叙最后时代为梁平王襄立三十九年卒,子无伤立。按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则汉武帝建元元年为梁共王四年,至武帝立四十三年而梁平王襄卒,此时当为天汉四年(公元前九七)。《汉书·诸侯王表》作平王襄嗣四十年薨,较《史记》多一年,故无伤之立,应为太始元年(公元前九六)。本文恐在天汉四年或太始元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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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51 这四十二篇的一组,是包括文字最多的一组,李陵案之影响,在各文中大抵确切可征。其他如“李斯相也,而具五刑”,“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仲尼厄而作《春秋》”,“韩非囚秦,《说难》、《孤愤》”,是则《李斯列传》、《孔子世家》、《老庄申韩列传》都有此时作的可能,不过《李斯传》中之谈字不讳,《孔子世家》未必重在雍渠,《老庄申韩列传》中之老子后人只至景帝世,所以我们只可能说这些文字均在以前,特到了史公受刑后,对其中之事实更有感触,甚或有所修改而已。更如写冤枉而只好罪地脉的《蒙恬列传》,写热心荐士而再以毁废,竟病酒而卒的《信陵君列传》,都也只好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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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53 现在说到最后的一组文字,第六组了。这一组包括太始和征和,少数传记则到了后元。司马迁在太始元年(公元前九六),出狱为中书令,太始四年(公元前九三),有从幸泰山及雍之役,《报任少卿书》即作于是年,时已四十三岁。征和二年(公元前九一),有巫蛊之祸,戾太子兵败自经,任安等腰斩,次年李广利降匈奴,这都是这一段落中之大事,可据以断定著作时代者。我觉得很可能司马迁即卒于李广利降匈奴之年,这是征和三年(公元前九○),司马迁年四十六。这一组文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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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56 (一)《伯夷列传》《伯夷列传》似乎也是李陵案的馀响。其中如“时然后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极为显然。而文字之似《游侠列传》处尤多,如“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似《游侠列传》之“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暴戾,其徒颂义无穷”;又如“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似《游侠列传》之“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但后一例之遣词用字亦似《报任少卿书》所谓“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大概此文作于天汉二年至太初四年间。其间又有“圣人作而万物睹”一语,《索隐》、《正义》均谓指自己作《史记》,使世事益睹见之意,似乎也在受刑后,更觉其著作之重要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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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358 (二)由《伯夷列传》,知《秦楚之际月表》恐亦同时作。根据是笔调相近:“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伯夷列传》)“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秦楚之际月表序》)不是很相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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