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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66 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之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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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68 这本是难得的守法精神。于是司马迁在赞中也便加以颂扬道:“张季之言长者,守法不阿意,有味哉,有味哉!”但我们却觉得司马迁的颂扬也是雅有意味的。因为,他所有在《酷吏列传》中所写的森怖世界,是完全在这里寄托其一线希望了!只是文帝尚是一般人所认为宽厚和易的人,犹且以法定的处罚为不足,试想在武帝之时又应该如何?究竟有几个张释之?碰在不是张释之的一般人的手里,人命又将如何?司马迁追慕张释之,实有隐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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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70 司马迁对这曾时有反抗,既写《酷吏列传》以著刑法之恶,又在《绛侯世家》中借周勃以指狱吏之贵,更作《循吏列传》,以指示正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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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72 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奉旨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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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74 他顶痛恨那般爪牙似的人物。天下最可恶的,也实在就是那般助桀为虐的二花脸之流。司马迁说李斯“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就已是一个典型。至于汉代那些惨酷的刽子手,却同时又是贪污的蛆虫。像那“杜周初征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赀累数巨万矣”。这钱是哪里来的?还不是敲诈么?既由敲诈,可知殊非守法。法治已不是上策,到了弄法乱法,贪赃以枉法的地步,那人民的受祸就更不堪问了。司马迁倾向于超乎法,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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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77 汉兴,破觚而为圜,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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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79 同时,他常说:“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绳墨之外,就是超乎法。司马迁之所以有这种思想,这许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古代学与术不分,任何事情都不免有一种艺术的意味,仿佛都有一种“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的光景,所以才论“绳墨之外”的运用;二是因为由于司马迁的浪漫精神,他总不喜欢拘拘于一些繁碎的科条,例如最需要讲纪律的莫过于军事了,但在军事中他却赞成“号令不烦,士卒乡之”的李将军。浪漫精神是随处有一种冲决之势的,这样而表现于司马迁的政治思想也是无足怪的。司马迁不但想超乎法治,甚而想超乎一切的政治。他“嘉伯之让”而作《吴太伯世家》,他为“让国饿死,天下称之”而作《伯夷列传》,这两篇一居世家之首,一居列传之首,一定都非偶然。真的,如果站在道家的自然主义,政治根本也可以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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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81 不过在现实社会中,政治问题总是要有的,法治既不是最高的政治理想,那末,靠什么呢?司马迁对这问题的答覆大概仍是偏于人治。他对于人才十分注意,例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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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83 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匈奴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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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85 贤人乎!贤人乎!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诚哉是言也!——《楚元王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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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87 这里都有他对于人才之迫切的呼吁。本来,他的一部整个《史记》,也可说就是对于到那时为止的人才的总评衡。虽在他痛恨的酷吏,他也仍然就人才主义而加过高下的品题。他把人才的重要简直看在一个国家的兴亡之上,像《吴世家》的一篇史乘乃重在季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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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89 之为“闳览博物君子”,《越世家》的一篇记录乃重在范蠡之“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他完全是像汉武帝那样求才若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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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91 司马迁对于政治的看法,从无为到超乎法治,从不得已而赞成守法到人才主义,大略已如上述。现在再附带说他对于战争的看法。他对于战争也是站在自然主义的立场的,他认为不可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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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93 自含血戴角之兽,见犯则校,而况于人怀好恶喜怒之气,喜则爱心生,怒则毒螫加,情性之理也。——《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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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95 这简直是生物学的说明了。所以他认为到必要时,就该用兵,而不赞成腐儒迁阔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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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97 岂与世儒闇于大较,不权轻重,猥云德化,不当用兵,大至窘辱失守(3),小乃侵犯削弱,遂执不移等哉?故教笞不可废于家,刑罚不可捐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用之有巧拙,行之有逆顺耳。——《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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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899 司马迁虽时时不掩其浪漫的色彩,但因为他有重在大处的识力,所以立论究竟很巩固,这就是前人所说“奇而不失其正”了。至于他说“用之有巧拙”,这就仍是像他对于政治的看法之有一种“绳墨之外”的向往而已。(《律书》可能为司马谈著,特司马迁亦必同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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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901 最后,我们不能不提及的,是司马迁时时站在百姓的立场说话。他痛恨那般仰承统治者的鼻息而压榨老百姓的人物,这可见之于他之责蒙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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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903 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务修众庶之和,而阿意兴功,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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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905 他所谓“百姓力”,“百姓之急”,“众庶之和”,这都真是老百姓的口吻。他说他们遇诛亦宜,用我们现在的话讲,就是凡和老百姓的利益相违反的人就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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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907 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 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 [:1706027627]
1706029908 十一 司马迁之民间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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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910 假若说民间精神也是浪漫情调之一时,则司马迁在这方面也没做了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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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912 司马迁虽因为儒家的教育之故,讲缙绅先生的趣味,讲雅,可是他骨子里的精神是平民的。他对于皇帝吧,每每赤裸裸地把他们的外衣剥掉,而极尽讽嘲之能事,写他们的怒,写他们的偏私,写他们的愚,写他们的好笑。对于官僚呢,他尤其在揶揄着,挖苦着。种种装模作样的人,如张汤,如公孙弘,如袁盎,在他看得一文不值。反之,在平民方面,他却极端礼赞着,向往着,用尽了他那极其熟悉而亲切之笔描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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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9914 例如游侠根本是社会上的一种下层组织,也就是现在的所谓流氓。可是司马迁十分加以称道。他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又说:“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耶?诚使乡曲之侠,与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所谓布衣,所谓乡曲,所谓闾巷,正是指现在的所谓下层社会。你看他一则说“有足多者”,二则说“曷可少哉”,三则说“有足称者。”他的向慕为何如!秦以前的游侠湮灭不见,他便恼恨,汉兴以来的游侠为世俗所不了解,他便悲哀,他的同情又何如!游侠的纪律和信条,他是清楚的,这就是行果诺诚,赴士困危,不怕死,却又不矜伐。而且他们虽有势力,但不聚敛,也不欺弱者。尤其难得的,是他们同样有品德的锻炼,修行砥名,廉洁退让,这是比朝廷中那般伪君子像公孙弘等,高出万万的。所以就是触犯当时刀笔吏的法律,不合乎伪君子的“正义”,司马迁对他们也仍然在原谅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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