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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在孔子驳斥了子路以后,自己也没有去。见他一面用世之急,一面却终于出处之慎,子路不能服孔子之口,但已动孔子之心了。这一个“卒”字代表多少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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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欲”:《魏其武安列传》中,“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加一“欲”字,便写出田蚡之好客是有作用,是矫揉,什么也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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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言”:《孟子荀卿列传》中,“自如淳于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所谓“言”就是齐之好士,只为虚名而已,一场热闹又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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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像用“当是时”以振起上下文,用“于是”以掘发一事之因果,同时又都有一种节奏上的作用,这都处处见出司马迁之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他能在基础的工作——句调和语汇——上已经做到止于至善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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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司马迁的风格之特征及其与古文运动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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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论《史记》的文章的多极了,我们现在姑举比较中肯的几种说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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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韩愈说柳宗元的文章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可知他是以“雄深雅健”作为司马迁的风格的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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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柳宗元说:“参之太史,以著其洁。”则柳宗元系以“洁”许《史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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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苏辙说:“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杰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这里指出的特征是“疏荡”、“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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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楙说:“《新唐书》如近日许道宁辈画山水,是真画也;《史记》如郭忠恕画,天外数峰,略有笔墨,然而使人见而心服者,在笔墨之外也。”这是以“笔墨之外”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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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茅坤说:“案太史公所为《史记》,百三十篇,除世所传褚先生别补十一篇外,其他帝王世系或多舛讹,法度沿革或多遗佚,忠贤本末或多放失,其所论大道,而折中于六艺之至,固不能尽如圣人之旨而要之,指次古今,出《风》入《骚》,譬之韩、白提兵,而战河山之间,当其壁垒部曲,旌旗钲鼓,左提右絜,中权后劲,起伏翱翔,倏忽变化,若一人舞剑于曲旃之上,而无不如意者,西京以来,千年绝调也。即如班掾《汉书》,严密过之,而所为疏荡遒逸,令人读之,杳然神游于云幢羽衣之间,所可望而不可挹者,予窃疑班掾犹不能登其堂而洞其窍也,而况其下者乎?”这里形容最为详尽,但最重要的自然是“疏荡遒逸”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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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姚祖恩说:“其文洸洋玮丽,无奇不备。……如游禁御,如历钧天,如梦前生,如泛重溟。”这是说他的风格之丰富。又说:“龙门善游,此亦如米海岳七十二芙蓉,研山几案间,卧游之逸品也。”这是以“逸品”目《史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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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章学诚说:“《史记》体本质苍,而运之以轻灵。”这是以“质苍”作为《史记》的特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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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曾国藩说:“自汉以来,为文者莫善于司马迁。迁之文,其积句也皆奇,而义必相辅,气不孤伸。”这是仍以“奇”为司马迁之特色,特又注意到了司马迁之应付对称之美的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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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刘熙载论《史记》最详细,也最能探本。他说:“学《离骚》得其情者为太史公。”这是说司马迁之承继楚文化处。他又说:“文之有左、马,犹书之有羲、献也。张怀瓘《论书》云:若逸气纵横,则羲谢于献;若簪裾礼乐,则献不继羲。”这也是以“逸气”许司马迁。但他却更说:“子长精思逸韵俱胜孟坚,或问逸韵非孟坚所及固也,精思复何以异?曰:子长能从无尺寸处起尺寸,孟坚遇尺寸难施处则差数睹矣。”他并说:“太史公文,韩得其雄,欧得其逸。雄者善用直捷,故发端便见出奇;逸者善用纡徐,故引绪乃觇入妙。”这都比前人的观察又进了一步。他更说:“太史公文如张长史于歌舞战斗,悉取其意与法,以为草书,其秘要则在于无我,而以万物为我也。”这就已经发现司马迁的风格多端,并非文如其人,而为文如其所传之人、文如其所传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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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九人,代表了自唐宋到明清的批评家对于司马迁的风格的认识。他们的用语虽不同,但大致却可以得到共同或相似的看法。韩愈所谓“雄健”,就是章学诚所谓“质苍”;韩愈所谓“雅”,就是章学诚所谓“轻灵”,也就是柳宗元所谓“洁”。苏辙所谓“疏荡有奇气”,就是姚祖恩所谓“逸品”,就是王楙所谓“笔墨之外”,就是刘熙载所谓像王献之的书法那样“逸气纵横”。其中“逸”的一点,尤为一般人所一致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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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逸”是什么?用我们现在的话讲,可说就是司马迁在风格上所表现的浪漫性而已。浪漫者在追求无限,所以司马迁在用字遣词上也都努力打破有限的拘束,所谓“疏荡有奇气”也不过是这意思的另一种说法罢了。像他的精神是在有所冲决,有所追求,有所驰骋一样,他的风格也是的。这可以说是他的风格之本质底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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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同时当注意者,就是他这种逸品的风格:一、不柔弱;二、不枯燥;三、不单调;四、不粗疏。不柔弱就是雄健,所以茅坤称之为“遒逸”,单是逸是容易不深厚有力的。不枯燥就是有韵致,所以刘熙载称为“逸韵”。不单调者是司马迁的风格的特质。虽是逸,但不能限于逸,有所限就不足代表浪漫精神了,他却有时超乎逸,不拘拘于逸,正如他不拘拘于一切。这种风格上的丰富,为姚祖恩所感觉到,而称之为“无奇不备”;也为刘熙载所感觉到,而称之为“无我,而以万物为我”。逸即是不拘,便很容易和粗疏相混,然而不然,司马迁之逸,却是经过雕琢磨炼的经营苦心,那就是刘熙载所谓“精思”。以画喻之,司马迁的文如写意画,但并非率尔的写意,却是由工笔而写意,正如齐白石晚年的画,虽一两笔画一个鸟雀,但从前却是经过了把蜻蜓的翅纹也画出来的那样的苦工的。以书法喻之,司马迁的文如米芾的字,表面看是不拘常调,其实却是经过了观摩善碑名帖,集大成而为之。总之,他的逸是像辩证法中高一级的发展,虽若与低一级的状态近似,而实不同了。能够从分析上切实窥探这种秘密而最有收获的,那就是曾国藩,以及为他所领导的吴汝纶和张裕钊,“义必相辅,气不孤伸”,不过所发现的其中秘密之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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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是进步的,对于司马迁的风格之欣赏也可以看出愈后来愈精,我们真是叨时代之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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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再说到司马迁和后来古文派的关系。司马迁是被后来的古文家所认为宗师的。其中几乎有着“文统”的意味。因为,第一次的古文运动领袖是韩愈,他推崇司马迁。第二次的古文运动领袖是欧阳修,他推崇韩愈。后来的桐城派的先驱归有光,以司马迁为研究目标,后来者则追踪韩欧,而曾国藩一派又探索于《史记》。这样一来,前前后后,司马迁便成了古文运动的一个中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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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现在要看看:究竟古文家所得于司马迁的是什么?是否及到司马迁,或不及司马迁,而且有着什么原因。刘熙载所谓“韩得其雄,欧得其逸”,而且一个善于发端,一个须看引绪,这便已经说出古文家大师之所以得于司马迁的了。大抵韩愈所得的是豪气,欧阳修所得的是唱叹,而司马迁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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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的文章可说是抒情的记事文,在这一点上能追踪的,我们不能不推归有光,虽然归有光所记的事却未必有什么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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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古文家所得于司马迁的却是一种调子。这种调子在《史记》中虽不普遍,但已确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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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耶?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烟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伯夷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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