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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过李乔、季季、叶荣钟、林怀民、林献章的文章,都是用心约来。那时“人间副刊”的公信力还很弱,本省籍作家已经有了挑剔媒体的实力。我请本土资深作家叶荣钟赐稿,他慷慨大方,合作过一段时间。他写散文一面记叙一面议论,其中总有认知上的差距,那是一九六五年,意识形态阴影未散,后来他的稿子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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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怀念钟铁民,他是台湾现代“文圣”钟理和先生的公子,那时他年轻,一见之下我有“故人之子”的感动。他的身材略有畸形,但神态泰然,完全没有自卑感,也没有利用缺点制造优势,很文静,文章细致,有些放不开,和我相同。他后来好像退出了文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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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否可以说“台湾人”的个性倔强?我个人的主观经验如此。我参观李茂宗的陶艺后写过感想,我说杨达的玫瑰压不扁,李茂宗手中的陶土可以炼钢铁,成岩石,作皮革,他把陶土的物质功能发挥到极高。他又超脱陶土的“殊相”,赋予生命力不屈不挠无惧无悔的“共相”,其精神境界表现了普遍的台湾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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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交朋友很难。还记得我到《公论报》工作的时候,遇见一位日本来的台湾侨领,他是李万居社长的朋友,居然有兴致找我聊天,他讲的话我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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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为什么不去读书,我说我是大家庭的长子,必须工作赚钱。他说:“中国的孝道埋没了很多年轻人。”他问我对台湾有什么看法,我说:感谢上帝,地球上有个台湾。“你信基督教吗?”我说我十四岁受洗,现在信仰并不虔诚。他点点头:“有适当的距离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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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问他怎样看“外省人”,他毫不客气:“你们外省人将来都会得精神病。”为什么?“你们再也回不了老家。”古今中外一生漂流在外的人很多啊?他说那不一样,他们如果决心回去就可以回去,你们想回去但是不许回去。他说了一个比喻:“我们可以一整天坐在这里,如果有人拿了枪站在门口,不准我们出去,我们一分钟也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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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郑成功到了晚年,他带来的子弟兵都生了严重的怀乡病,他下令禁止再谈反清复明,违令者以扰乱军心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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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越想这位侨领越“神”,他大概是在一九五四年说出这些话来,那时候,他(他们?)就把我(我们?)看“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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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十年代,台湾解除戒严,开放大陆探亲,“新住民”回到原居地,只见到哭哭啼啼要钱,只听到对反革命家属和海外关系的怨恨。还乡的人一生血汗,倾囊也不足以弥补。有一位“新住民”作家以善与人交著称,他听到“旧住民”的朋友讥讽:你们不是整天怀乡吗,你们不是念念要寻根吗,现在滋味如何?他说这哪里像朋友?朋友怎会等着看你的笑话?他说他在台湾三十年很失败,并没有交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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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交的“旧住民”很少,吴氏图书公司的创办人吴登川很够朋友,那是我出国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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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江湖(回忆录四部曲之四) 张道藩的生前身后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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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六月十二日下午十时,张道藩先生逝世,享年七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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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回想六十年代生命痕迹的时候,从《文讯》月刊上读到一位年轻学者的文章,他说张道藩的文艺工作受到军方抵制(大意如此)。从来没人谈过这些是是非非,他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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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政府是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迁到台北的,一九五○年,张道藩奉命成立“中国文艺协会”,领导文艺工作,配合国策,反共抗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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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台湾守军面临物质上和精神上的种种困难,一九五一年,国军展开“克难运动”,激励士气,各军以竞赛的方式选拔“克难英雄”,到台北接受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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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接待克难英雄,规格很高,蒋介石亲自召见,“行政院长”陈诚设宴款待,“总政治部”发动社会各界举行盛大的欢迎会,一连多天都是报纸上的头条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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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艺协会”没有赶上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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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政治部”通知“中国文艺协会”,前线官兵爱读文学作品,心目中有很多偶像,请知名的作家都参加欢宴,“每位英雄旁边坐一位作家”。那时候谁是前线官兵的文学偶像呢?“总政治部”没说,可是我们都知道,张秀亚、徐钟佩、潘琦君、钟梅音,还有罗兰,都是女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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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藩亲自出席了这次宴会,赵友培还作一首《克难英雄颂》当场朗诵。可是在“总政治部”看来,“文协”会员怎么来的这么少?女作家尤其“该来的都没来!”“每位英雄旁边坐一位作家”,构想大为逊色。何况作家向来不守时,“七点钟开会,八点钟到齐”,距离军中的期待太远了。“总政治部”一位副主任在场主持,他发了脾气,说话很重,完全没给张道藩留一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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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协”会员的行动跟军队的期待有距离,政工长官待人接物也跟“文协”的期待有距离,“文协”对总干事没有深入动员作了检讨,“总政治部”呢?有没有对这位副主任的作风提出纠正?如果有,我不会知道,可是如果有,以后某些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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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总政治部”成立“中国美术家协会”,正是那位副主任兼任会长,他把“中国文艺协会”美术委员会的成员都拉过去,我看到这个会自己编印的会史,坦然承认“中国美术协会原为中国文艺协会下之美术委员会,一九五一年扩大改组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委员会可以发展为“中国美术家协会”,音乐委员会也可以发展为“中国音乐家协会”,文学电影舞蹈都可以比照办理,“文协”的结局岂不是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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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协”诸公看来,“文协”随时可以解散,也可以易主,只消总裁一句话。党的广播事业和电影事业,张道藩担任首长,总裁指示交出去,马上乖乖地交出去了,现在总裁连咳嗽一声也没有啊。于是发生了一件“意外”,蒋介石召见“文协”五位常务理事,垂询工作情形,“文协”二把手陈纪滢当场提出问题:“文艺工作到底由谁领导?”他要求蒋公明白指示,大家也好有个遵循。蒋公立刻回答:“由道藩同志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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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陈纪老这一问,出乎张道藩的意料之外,可是“总政治部”会怎样评估?这一问,问出来三分天下,“中国文协会”管社会,“青年救国团”管学校,“总政治部”管军中。“青年写作协会”因此成立,国军文艺运动也由此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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