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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诗人痖弦接任《幼狮文艺》月刊主编(后来升任期刊部总编辑,仍兼月刊主编)。这份刊物是救国团对外的文艺窗口,痖弦成为暑假文艺活动的主办人,在他手中,《幼狮文艺》月刊洗尽党团色彩,内贯传统,外接新潮,俨然成为海外学人和域内青年的黏合剂。“复兴文艺营”也以焕发青年朝气、泯除偏见隔阂为特色,在反共文学和军中文艺运动之外别开生面,清楚地呈现了当局的新思维,也放射了痖弦的识见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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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痖弦的慧眼,他年年安排我前往讲课,别处只请我讲散文,他也请我讲小说,有一次还要我担任戏剧组的组长,他承认我在小说和戏剧方面用过功。他长于标题命名,新诗组叫“李白组”,散文组叫“韩愈组”,戏剧组叫“关汉卿组”。文艺营使我思考整理既有的观念,认清诗、散文、小说、戏剧四种体裁一脉相生,连体互通,从此对文学有完整的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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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文艺营的营址轮流借用各大专学校,这时台湾的高等教育已具一流水准,置身校园之中和一流大学的一流学生一同捕捉云霄羽毛,念及我那一代青少年蹉跌憔悴,真是对他们又惊又羡,又怜又爱。那一段岁月正是我思念子女前途的时候,为青年写“人生三书”的构想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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痖弦多才,未尽其才。然而“工作成绩都是怀才不遇的人做出来的”,他一九六一年到复兴岗艺术学院讲授美学,而后历经《幼狮文艺》月刊主编,幼狮文化公司期刊部总编辑,复兴文艺营主任,联合副刊主编,《联合文学》月刊总编辑,直到二○○○年退休,担任文学的守门人、领航员凡四十年。他本身是前卫诗人,但是他了解一国文学风尚不能排斥一人的创作才能,一人的创作才能也不能专擅一国文学的成就,气度甚为宽宏。他不仅是报社的一个职员而已,他是刊物的灵魂,文学的傧相,作家的守护神,双方缔结永久的关系。每一个成功的作家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编辑,他成全了、保护了许多作家,台湾的文学终于呈现国际水准和自己的特色,超越了三十年代的典范,他的贡献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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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一月,我从“中国广播公司”退休。一九七七年美国西东大学远东研究院寄来聘函,请“中国文艺协会”常务理事王果老代收(果老是介绍人)。“文协”宋总干事把这封信扣住了,他要弄权,半年以后,远东研究院杨觉勇院长打电话催促,原信这才出土。果老由总干事扣压信件,回想“文协”创办人张道公当年为作家服务的精神,慨叹“文协”之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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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倒成就了我和《明道文艺》月刊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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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中学汪广平校长创办《明道文艺》月刊,常到台北向文艺界借火取经。他胸怀大志,学校越办越好,也越办越赚钱,他的建校蓝图也楼宇连苑,扩大提高。第一步,他创办了《明道文艺》月刊,内容针对明道师生的需要,刊物对外发行,同时满足所有青年学生的需要,己立立人,超出了一位私立中学校长的思考。他接着兴办“全国学生文学奖”,设立现代文学馆,创立明道管理学院,都是我出国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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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广平校长做过国民党河北省唐山市县党部主任委员,我在秦皇岛听到他的政声。内战溃退期间,他带领河北的流亡学生,由湖南到广州,走过绝地、险地、苦地,最后在广州上船,仿佛和山东流亡学校同命。我来台湾两世为人,这些都是“前生”的事,忽然见面,彼此似有“夙缘”。谈起文艺界,别人对他吞吞吐吐,我有话直说,别人提意见包藏私人目的,我完全替刊物替学校设想,彼此相处十分愉快。他对我也古道热肠,情意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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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台湾文艺刊物,《明道文艺》月刊是后出转精,由一九七六年创刊到今天,多次自我蜕变提升,完全超出当年台北文艺界的预期。三十多年以来,编辑大政一直由作家陈宪仁具体执掌,他既有才情,又有责任心,能独立发挥,也能上下配合,两任汪校长知人善任,而后人尽其才,当今之世,也堪称难得、难遇、难成、难忘。二○○八年八月起,陈宪仁改换跑道,放下自创刊号编至三八八期的《明道文艺》,改往明道大学中文系执教,从文坛到杏坛,陈宪仁又有新的空间可以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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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年失学,对校园自有一番迷恋。一九五四年,“教育部长”张其昀推出一项大胆的决定,那时大陆各省都有大专学生以个人身份流亡来台,“教育部”公布办法,准许这些人进台湾的大专学校“借读”。“教育部”对“最后一年”(一九四九)大专学生的肄业生没有名册存档,对学生自己提出来的证件又从宽认定,一时方便之门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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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年轻朋友,他是大陆时代某某独立学院的学生,他的院长带着大印逃到台湾,他去向院长申请肄业证明,顺便也替我弄了一张,劝我趁此机会一圆大学之梦,我在“中广”公司的工作刚刚稳定下来,读书和职业难以两全,我的父亲已老,弟弟妹妹还小,都不能赚钱。某一天夜间,父亲在“中广”公司大安宿舍门外的篮球场边召开家庭会议,那夜月色皎洁,父亲向弟弟妹妹宣布我的最后决定,我取出那张肄业证明书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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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以来,情不自已,时时和学校结缘,无非是一个“过屠门而大嚼”的手势。学校不是我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剩下的光阴有限,我该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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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江湖(回忆录四部曲之四) 我与文学的未了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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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一月,我从“中国广播公司”退休,这年我五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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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中广”公司规定,年满六十五岁必须退休,服务满二十五年可以申请退休,我已符合后一项规定,无意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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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当局想留下我来撰写“中广”的历史,新近成立的广播语文研究会,也希望我继续推动工作,建立节目的语文风格。这一手在情报界叫“榨柠檬”,挤干了再丢。他以含混的语气向我提起李荆荪的案子,仿佛认为这是我的弱点,更引起我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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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稽核陈本苞提醒我,退休以后很难再找到第二职业,我说我以文学为职业,不再去找别的工作了。“你在‘中广’也可以写稿子呀”,我得摆脱广播,追求进一步的成就,广播稿结构简单,语言浅白,题材庸俗,没法独立思考,个人也很难有完整的精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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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广”公司是国民党的党营事业,中央党部突然规定员工的退休金打七折发给。这是台湾富裕的时候,也是党库充裕的时候,依国民党的论述,台湾的繁荣进步都是国民党的功劳,倘若如此,其中当然有党工的苦劳,这时军政各界都提高了职工的待遇和福利,惟有中央党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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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金的给付本来有一次付给和按月付给两种方式,这时中央附加规定,如果退休者已衰老或有心脏病糖尿病等不治之症,可以按月支领,中央期待他再领几年就死亡了事,否则一次了断,减轻日后的财务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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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退休年资的人都打个寒噤。管钱的人一向“只算经济账,不算政治账”,但是没想到刻薄到这般程度,大家说“简直是谋财害命嘛!”当年信誓旦旦要“同舟共济、同体共生”的领袖,居然也批准了这个缺德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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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这种“弃老”的心态早就有了,“中广”来到台湾以后,跟“行政院”签下合约,“中广”负责政府的内外宣传,“行政院”支持“中广”的营运发展,根据合约,“中广”的员工都参加了政府的公教人员医疗健康保险,简称“公保”。不久中央党部开办党营事业工作人员的健康保险,命令“中广”纳入范围,保费按月在薪水内扣除,简称“党保”,我们有了两个保险。起初,中央党部收款多,付款少,后来投保人老化,老人多病,退休和死亡也接踵而来,中央的支出慢慢增加,财务人员一拨算盘,立刻命令我们一律退出党保,专享公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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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营事业的人事室主任齐集中央党部,恳切陈情,新的财务政策害了一辈子受党驱策的老牛老马,严重打击党工的忠心,还谈什么“党员以党为家”,谈什么“立千万年不朽之根基”。“中广”人事室主任袁暌九(应未迟)更直言中央失信于党员,而“民无信不立”。无奈当时“中央财务委员会”的那个主任委员的眼光只是一个“账房”,账面盈亏近在眼前,党国兴亡远在天边,他怎管得了那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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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务委员会为富不仁,党产累积超过新台币一千亿元(当时美元换台币一比四○),用意在为国民党厚植根基,延续命脉。二○○○年,国民党大选失利,民进党出而执政,以清算的方式追究党产的“不当所得”,我难免想起我们那百分之三十的血汗。中央党部吐出许多产业归公,新任的账房“不算经济账、只算人情账”,投资稳赔不赚的事业,贱卖地产,贵买房产,作风浪漫,动辄新台币几亿、十几亿元拱手让人,国民党自己闭门清查,发现党产实际上只剩下新台币五十亿元(美金约十六亿元),当年魏景蒙拼命中兴的“中国广播公司”,黎世芬“流泪播种”的“中国电视公司”,龚弘积劳成疾的“中央电影公司”,也都迫于形势,草草脱手。呜呼,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读到中央党部的预告:“党营事业归零”,也就是全部脱手,这大概就是“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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