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041300
肉身如不现,
1706041301
1706041302
何来两相亲?
1706041303
1706041304
真若不是幻,
1706041305
1706041306
也不成其真。
1706041307
1706041308
真幻原一体,
1706041309
1706041310
絮果即兰因。
1706041311
1706041312
这诗的立论是很明显的,我认为真幻一体,但是幻是更根本的。这种根本,并不是笛卡儿“我思想,所以我存在”那种,而是真实存在的,但只有根之以幻才成;而幻的存在,也要附之以真才成。这种关系,有点玄妙,但在第一流的爱情里,我们便可看到它的相成。没有幻的爱情,其实是一种假的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当你追求的纯是真的一面,你将发现真只是缺憾、现实与索然,并且变化不居。逃离这种情境的方法只有“意淫”“精神恋爱”“限时分手”,此外别无他途。
1706041313
1706041314
古人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于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但是我辈中人,钟情之事,却每入魔障、误入歧途。魔障与歧途之尤者,就是把爱情搅成痛苦之事,这是最要不得的。其实,男欢女爱是人类最大的快乐,这种快乐,是纯快乐,不该掺进别的,尤其不该掺进痛苦。在爱情上痛苦是一种眼光狭小的表示,一种心胸狭小的表示,一种发生了技术错误的表示。真正的第一流的人,是不为爱情痛苦的。有的人恐惧爱情带给他的痛苦,因而逃避爱情,“且喜无情成解脱”。其实“无情”并不能真的“解脱”,即使有所“解脱”,也不算本领,只能算是头埋沙中的鸵鸟。真正此中高手,不是“无情”,而是非常“有情”“多情”的。只是高手在处理爱情态度上,非常洒脱,得固欣然,失亦可喜;来既欢迎,去也欢送,甚至洒脱得送玫瑰花以为欢送,这种与女人推移,而不滞于尤物的洒脱,才是唯一正确的态度。洒脱的一个关键是:高手处理爱情,并不以做到极致为极致。如果情况只适合“少食多餐”“蜻蜓点水”“似有若无”“虎头蛇尾”“迷离惚怳”“可望而不可即”……也就戛然而止。这种戛然而止的态度,也是一种极高明的爱情境界。1974年,我在牢中有一首诗——《只爱一点点》,最能表达出高手的基本态度:
1706041315
1706041316
不爱那么多,
1706041317
1706041318
只爱一点点。
1706041319
1706041320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
1706041321
1706041322
我的爱情浅。
1706041323
1706041324
不爱那么多,
1706041325
1706041326
只爱一点点。
1706041327
1706041328
别人的爱情像天长,
1706041329
1706041330
我的爱情短。
1706041331
1706041332
不爱那么多,
1706041333
1706041334
只爱一点点。
1706041335
1706041336
别人眉来又眼去,
1706041337
1706041338
我只偷看你一眼。
1706041339
1706041340
在这首诗中,我用类似“登徒子”(Philanderer)的玩世态度,洒脱地处理了爱情的乱丝。我相信,爱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应该只占一个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也不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乐,没有别的,也不该有别的。只在快乐上有远近深浅,绝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来,这才是最该有的“智者之爱”。我认为,人生中糟糕的一件事,是把爱情的比例占得太多;更糟糕的是,其中又把哭哭啼啼难过痛苦的爱情占了极大的百分比,这是绝对病态的。但是,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小说之所写、电视之所播……泛滥所及,人人所受的“爱情教育”与“爱情宣传”,却全是比例极大、方向极错的误导,这岂不好笑?五十年来,我自己“性之所至”,虽经历过不少“拜伦式的不快乐”,但我终能脱困而出,变成了大情圣。1984年1月5日,我有《把她放在遥远》一诗,颇能道出我的高明:
1706041341
1706041342
爱是一种方法,
1706041343
1706041344
方法就是暂停。
1706041345
1706041346
把她放在遥远,
1706041347
1706041348
享受一片空灵。
1706041349
[
上一页 ]
[ :1.706041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