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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写就那么多也不难。不过要写得好,难。像安徒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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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的看了七八遍,人都熟了。还是他好。《爱的教育》也好。”[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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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自己作为一个作家的未来,是充满了相当的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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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过多久,他即使在“病”中,也仍然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文学的未来一下子破碎了:“我‘意志’是什么?我写的全是要不得的,这是人家说的。我写了些什么我也就不知道。”[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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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生病”之前的两个月,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七日,在北京大学的一次座谈会上,沈从文还在为文学的自主性而与人辩驳。这次座谈会是在时代的转折关口讨论“今日文学的方向”,其中论及文学与政治“红绿灯”的关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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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驾车者须受警察指导,他能不顾红绿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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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至]:红绿灯是好东西,不顾红绿灯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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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如有人要操纵红绿灯,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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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至]:既然要在路上走,就得看红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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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也许有人以为不要红绿灯,走得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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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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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文学自然受政治的限制,但是否能保留一点批评、修正的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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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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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我的意思是文学是否在接受政治的影响以外,还可以修正政治,是否只是单方面的守规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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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这规矩不是那意思。你把他钉上十字架,他无法反抗,但也无法使他真正服从。文学家只有心里有无光明的问题,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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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但如何使光明更光明呢?这即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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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自古以来,圣贤从来没有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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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圣贤到处跑,又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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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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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一方面有红绿灯的限制,一方面自己还想走路。[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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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谈会后不久,他即认识到这是一个不需要、也不可能再讨论的问题,因为新的时代所要求的文学,不是像他习惯的那样从“思”字出发,而是必须用“信”字起步,也就是说,必须把政治和政治的要求作为一个无可怀疑的前提接受下来,再来进行写作。看清楚了这一点,他就想到,不能不搁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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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四月,沈从文在精神病院,读到新时代的文学。“昨杨刚来带了几份报纸,可稍知国家近一星期以来的种种发展。读四月二日《人民日报》的副刊,写几个女英雄的事迹,使我感动而且惭愧。写钱正英尤动人。李秀真也极可钦佩。这才是新时代的新人,和都市中知识分子比起来,真如毛泽东说的,城里人实在无用!乡下人远比单纯和健康。同时也看出文学必然和宣传而为一,方能具教育多数意义和效果。比起个人自由主义的用笔方式说来,白羽实有贡献。对人民教育意义上,实有贡献。把我过去对于文学观点完全摧毁了。无保留的摧毁了。搁笔是必然的,必须的。”[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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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可以说,在新的时代里,沈从文的身份不再是一个作家了。但是,“跛者不忘履”,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常常想到创作,甚至很努力地去尝试着写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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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堪玩味的是,在他并未有意识地当作文学而写下的大量文字(主要是书信,还有检讨、交代、旧体诗等)里,反倒保留了比同时期公开发表的文学创作更多的文学性。仅以书信而论,按照惯例可以把书信当作广义的散文,当作文学作品看待;其实仅仅如此远远不够。完全可以把书信就当作书信,不必去攀附散文,从而进一步认识书信这种写作形式在当代中国的特殊文学史意义。在特殊的社会、政治、文化环境下,文学作品的公开发表机制往往是意识形态审查和控制的方式,对照五十、六十、七十年代公开发表的散文和同一时期的沈从文书信,我们会强烈感受到一种堪称巨大的反差,感受到书信所表露的思想、情感的“私人性”与时代潮流之间的紧张关系。在特别时期,正是在“私人性”的写作空间里,“私人性”的情感和思想才得以以文字的形式表达和存在,才保留了丰富的心灵消息,文学也正是在这种空间里才得到庇护和伸展,能够对时代风尚有所疏离和拒斥。《沈从文全集》的出版,使得他一九四九年起的大量书信这样一种“潜在”的写作文本集中面世,至少使得那一长时期的文学史变得不像原来那样单调乏味,仅就此而言,便不可以说沈从文的作家生涯到一九四九年就已经结束。书信这种典型的“私人性”写作空间,为通常的文学史所忽视,可是对于特殊时期的文学史有特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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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沈从文的“呓语狂言”,也可以看作是特殊的文学文本,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学价值和文学史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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