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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00 流年碎影 [:1706044118]
1706046201 流年碎影 斯文扫地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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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03 上帝造事如造鱼,分为三段:头部较小,也就轻;以下腹部加大;再向下,尾部,成为薄薄的一片。“文化大革命”是诛除异己兼整人的运动,也遵守上帝之法,对于人,起初的看法是,“有些”是坏的,要整治;向下发展必加大,成为,除极个别的人,如发号施令的,以及某一群人,如执行命令的红卫兵,以外,“都”是坏的,更要整治。大致是1966年红8月之后一年多,运动“深入”,表现为打击面扩大,有名,是要清理阶级队伍,有实,如我这样的,由演龙套,跟着喊打倒某某某,变质为坏人,靠边站。大概是认为靠边难于形象地显示个性吧,不久就想出新办法,分配清扫院落。人不少,年岁大些的几乎都参加了。分片,我之所得是公主楼前以及其旁的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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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05 新生活必有新感受,甚至新感想,也就可以说说。排个由轻到重的次序。首先是累不累。这要看是用客观的秤衡量还是用主观的秤衡量。用客观的秤,比如与现在当下写其时的斯文扫地相比,应该说,扫一个小院,清洗一个厕所,总比缀文成篇,求读者赏以慧目时不至皱眉容易。但换为主观的秤就不是这样,比如到秋菊也落英之时,黄叶满地,一遍未扫完又落一些,就觉得不如坐在稿纸前涂抹。总之,此亦臭老九之所以为臭也,多年习惯,以至力小到只能拿小毛锥,或维新,圆珠笔。由此就过渡到其次,对劳动有没有正确的态度。掏心窝子说,是未能“大一统也”,即问理智,尊重(体力)劳动,问感情,希望自己走老路,拿笔,让一贯从事劳动的人去劳动。这应否算作好逸恶劳?如果劳动专指体力劳动,这顶帽子戴在我头上还是合适的。再其次是曾否感到羞辱。应该说,有一点点,但比零大不了多少。且夫新时代的新花样有罚扫街之类,人皆视为耻辱,己独不然,亦有说乎?曰有,而且可以凑两项。一项是天塌砸众人,早晨,出动一群,为首的并且是原来的党委书记,微末如我,又何耻之有哉。还有项,是由多次运动的锻炼来,还可以分为两小项:一小是确信,想活,就要把脸皮揭下来扔到垃圾堆上;另一小是受辱,如喷气式,惯了,依照吾乡某小学生“惯了一样”的人生感悟,也就真可以不当作一回事。最后说说因扫地而想到的一个问题,我是怎么认识的。这问题是劳动究竟光荣还是不光荣。教义说光荣,而且言之成理。可是以之为一种惩罚办法,试想,世俗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为光荣、舒适之事,罚某人,会让他去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吗?可见就是新时代,劳动也只是在教义上光荣,移到人的心里就仍是两千年以前的,曰“劳力者治于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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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07 扫院落,依传统是早晨的事。其他时间呢?废物应该利用,坏人也应该利用,于是分配扫地之后不久,就如物价之继续上升,来了新的命令,随着几位临时工,要终日劳动。做什么不一定,比如临时工的工作是抹墙,就跟着抹墙,临时工的工作是挖沟,就跟着挖沟,等等。活儿很杂,但有个共同点,脏而费力。临时工有三位。四十岁以上的二人,只记得一位姓白,一位是回族,一位是蒙族。二十岁以上的一人,姓增,人都叫他小增。这位是满族,不记得听谁说,母亲出身贵族,所谓“格格”,有些积蓄,是“大革命”抄了家才穷困的。他们三位有合有分,如果分,我多半是跟着小增,打下手。这位小增人不坏,惜老,还对知识分子有敬意,一起干活儿,总让我干轻的。我们相处一年多,谈得来,都希望将来情况有变,还能再聚会。是1969年春夏之交吧,全社准备往五七干校,社内的劳动停止,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以后我行踪不定,多在京城以外食息,渐渐也就把他忘了。是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之间吧,有一次我路过出版社东墙外的大学夹道,在近南口处遇见他,十年不见,谈几句,都有些感慨。以后就没有再见到他。现在,推算他年已过知命,还做临时工,与寡母相依过日子吗?很想能见到他,可惜探寻他的住址也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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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09 对待坏人之法,还有个小插曲,可能来自有什么传言,总之是神经有点失常,或装作有点失常,就说要警惕。措施也许只是一端,是防止有反的可能的坏人乱说乱动。设想的妙法是劳动完,留在社里,集中住。于是在集中之数的人人,都遵命,正是夏日,带一点点铺盖之物,住进某一指定的大屋里。人多而语不杂,因为不敢畅所欲言,唯恐言多语失。但难免“躺,在他的背上”之后,面对顶棚,不能梦见周公,就畅所欲思。记得曾想到太平天国的男馆女馆,慨叹“日光之下”真就“并无新事”。还曾想到佛门的共住,比如“结夏”是一种重要修持,就是大家在一起坐禅,如果不精进,口中念般若波罗蜜多而心里想的却是“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一旦被发现,就要受到“波罗夷”(不共住,即赶出去)法的制裁。佛门,罚是不共住,今则变为共住,亦可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了,如何对应?曰,吃谁就听谁的。不确知是什么原因,到昌平参加麦收劳动?阶级斗争暂时休息一会儿?记得共住了一个多月,主管者宣布:“回家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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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11 用京剧排戏码之法,大轴最后上场,这是进行清队之后,我多次被迫回忆旧事。前面曾言及,我三十岁左右患贫血病,记忆力大损,头脑里的旧事迷离恍惚,而询问则要求丁是丁,卯是卯,回答就成为大难。这所答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关于自己的,是一再写自传,谁要就交给谁;另一类是写关于别人的,名为材料,交给来外调的。先说自传,解放初期已经写过很详细的,而且经过调查核实。自己扪心自问,所愧者也只是不能如伯夷、叔齐那样清,义不食周粟。而事则很少,还是写,有什么必要呢?这当然不许问,也就只能让写就写。幸而受者未疑为有什么隐瞒,也就没有受到隔离审查的特殊待遇。但既然拿笔,就不得不用时风八股的自怨自艾之法,这就有如电视剧中的奴才,跪而面对老佛爷,一面说一面打自己嘴巴,纵使出于不得已,也够难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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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13 更难或说最难的是应付外调。上面说过,依时风,除极个别的人以外,人都成为坏人。调查坏人往事,当然就要追寻那些不光彩的,甚至反的。如果没有呢?依照红卫哲学,那不可能,“既然”是坏人,怎么能不干坏事?问题是坏坏相护,甚至攻守同盟。所以要想办法,使不愿说者不得不说。办法仍是红卫兵一路,用大力压,即轻则申斥、威吓、辱骂,重则责罚(立、低头之类),以至打是也。主要是1968年和1969年,我接待的外调人物不少。情况可以总的说说。只有一次态度好的例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来调查曹家琪的思想,不只让我坐下,问话也客客气气。这是把我看作好人。恕我多年之后,到现在才向他道歉,是答他的话都是假的。这也有原因,是我头脑陈腐,未能吸收新时代的新道德,也就没有勇气为掠取“积极”之名而卖友。绝大多数来者是照外调的剧本(闹剧或恶作剧)演戏,一间小屋,他上座,座前有桌,学裘盛戎演《秦香莲》那个气派,即非访问而为审问是也。其下当然没有座,盖低头垂手而立,身恭顺而心战栗,设想才不敢不说实话。发问也几乎是千篇一律,是被调查的人问题如何严重,“你们关系密切”,要坦白,以免罪上加罪云云。问答之间,仍如演戏,还要夹些拍桌子之类。最后言归正传,是要写材料,从速交。演戏,还欣赏过一次大型的。是调查某名人,总是因为“你们关系曾很密切”,场面就成为非一般。小屋变为大屋,气派超过《玉堂春》,那是三个桌,这里扩大为四个。十足的开庭审案的局势,我走入就成为被捕去受审。威吓,拍桌子,辱骂,都加了码。我有些怕,因为不知道来头有多大,甚至担心会被带走。事后才知道,不过是打派仗,希望演一场《四堂会审》,从我这里捞几颗子弹。这使我有时不免于慨叹,像这类事,几个人来自街头巷尾,对另外的人竟可以行使法院的审问之权,我们置身于其中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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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15 但是仍要谢天谢地,就是那次超过《玉堂春》的表演,也还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即未开打。此外还有得意,颇想说说的。总述是无论如何受压,精神没有失常。因为精神正常,立在堂下答,回到屋里写,就都没有放弃久存于心里的“德”和“理”。如上面说的不卖友,编造假话,就是德做主的一例。其实这一例乃来自一种立身处世的通则,是不只损人不利己,不损人,就是损人可以利己,也不损人。与利和损无关的事,就据己力所能记忆,说实况,无论怎样威吓,不加码。还有两次答话,自认为立于下而理占了上风的,学至上者,也来一次个人迷信,一字不减地记在这里。一次,问:“你说他没加入国民党,你敢担保他绝没加入吗?”答:“不是不敢,是那样说不合事理。我们并未终生在一起,我只能说,就我之所知,他没加入过。”又一次,问:“加入国民党,他自己都承认了,你为什么还不说?”答:“他自己承认了,你还跑这么远找我做什么!”可见装腔弄势并不能遮掩不学无术,苦中作乐,可发一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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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17 写到此,回头看看,真是文无定法,竟由扫地说到发笑。还是改为说点严肃的吧,是斯文扫地之后近三十年,狂热变为清醒,我们已经领悟,迫切需要的不是神化某一人,群众在下山呼万岁,而是“精神文明建设”。这种建设,求成,要具备许多条件,其中一个主要的是“人”能够变野蛮为文明。一个文明人也要具备许多条件,单说人与人之间,要能够互相尊重,或更强调自己尊重,换个说法是都把人当作人看。斯文扫地,以及左手拿着望远镜,右手拿着显微镜,披星戴月,跋山涉水,背后搜寻人的劣迹,是不把人当人看。批斗,喷气式,以至打、杀,当然更是这样。不把人当人看,短期的结果是有耻,长期的结果是无耻(要活,只能如此舍)。人而至于无耻,物质文明尚且难保,况精神文明乎!所以有斯文扫地一类事,如果我们不健忘或未装作健忘,就应该先恢复有耻,然后是因有此类事而真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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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22 流年碎影 [:1706044119]
1706046223 流年碎影 且说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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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25 由1968年初起斯文扫地,不久又加上各种劳动。这样持续约半年,又来了新花样,曰“请罪”。办法是由无罪的一人监督,上班之后和下班之前,有罪之人,总有二三十吧,齐集大门以内,列为两三个队,面北,低头,弯腰,各自背诵自己的请罪辞。辞如旧时代之制艺,格式和字数都有限制。限制字数,是因为要求同时起,大致同时止。格式比制艺文还严格,如“破题”部分要异口同声,都是“我有罪,我有罪”。以下八比部分当然不能不百花齐放,因为罪不同,表达为内容服务,作,就可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末尾大结部分又有变化,是可以异辞,意思却要大致相同,都是十恶不赦,希望还能得救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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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27 显然,这请罪,开始之前就送来两种困难,完稿和背诵。可以想见,大难是八比部分,实事求是,监督者将斥为轻描淡写,不服罪;夸大呢,自己为自己加码,心也不能安适。一再斟酌,成篇,呈上,幸而批准,还要念熟,以免上场忘了辞,罪上加罪。然后是挑帘出场,虽然早已彻悟,演这样的(恶作)剧,是因为有不少人以别人受苦为乐(恕我在这里插说一句,这才是值得痛哭流涕的民族悲剧),对应之道只能是,以受辱为无所谓;但那是“理”,至于“情”,尤其门里门外,有不少人围观的时候,努力,也终于不能如《庄子·天道》篇所说:“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自己也这样叫)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还要加一个“尤其”,是推想,听了集体的“我有罪,我有罪”之后,监督的人常常兴犹未尽,就由队里叫出一个,走到队之前,低头,弯腰,单独请罪,这样,连罪友也成为围观者,想做到“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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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29 语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样的请罪恶作剧,竟持续了半年出头,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宣布停止。记不清是不是有人说过,就是不可意的事,只要过去时间长了,也像是很值得怀念。如果所谓怀念不包括希望重来,这种高见也可以适用于请罪。且说事后我就曾想,这样的表演也如天之生材,各有其用。请罪的大用是能够最有成效且最快地训练“无耻”。何以说这也是大用?古语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如五十年代初,我的一些熟人,自负为士,想不到闭门家中坐,辱从天上来,不能无耻,就三尺白绫,过早地见了上帝。或曰,生而为人,终于不得不见上帝,早晚又有什么关系?我想,这曰的“或”是有说风凉话的瘾,至于风凉话说完,比如不幸而得了病,奔赴医院,是比任何人也不落后的。所以诛心之论,他还是更信奉“天地之大德曰生”。既从《吕氏春秋》,“贵生”矣,如我,由士下降为臭老九,进过无耻训练班,并以优异成绩毕业,到干校接受改造,曾不只一次被批斗,就显示了能适应的优越性,是批斗之时,可以“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批斗之后,吃王福海师傅做的红烧鱼,甚至比平时更加香甜。至此,就真可以大喊一声,“请罪万岁”了吧?因为曾有喊万岁之心,有时回顾其时的匆匆放过,未能谨守而勿失,就不免感到遗憾。所憾还可以成双。一是未能请个好事者,手持照相机,咔嚓一声,为我留个宝贵之影。如果能留下,今日陈之案头,对照“吾日三省吾身”,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不足,更深入地看到三毒(贪、瞋、痴,为一切烦恼之根本)。还有二,是这篇《请罪辞》乃一生涂涂抹抹,用力最多,自信也成就最大的作品,而竟没有留下底稿或文本。如果留下,有机会印文集,使之压卷,推想世间物以稀为贵,一定有不少读者会反复吟诵,一唱三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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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31 想留照片,想留文稿,亦贪也,不好;要改弦更张,谈点平心静气的。文不可离题,又人贵在能自知,所以想先触及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是我究竟有罪无罪。似乎可以痛痛快快答,可是昔年由英国薛知微教授那里学来的分析法闯进来作祟,我不得不面对一个更靠前更为根本的问题,何谓“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扯远些,由“罪”和“过”的分别谈起。为简明,宜于取其大略,因为如果加细追究,罪和过就会靠近,甚至合伙。比如《周礼·秋官·大司寇》里就有这样的话,“凡万民之有罪过”,这是罪和过合了伙。又如帝王有时自己也承认有过或后人说他有过,这过可能是错杀了若干人,就成为过越了境。我们这里只取一般用法,如《孟子·公孙丑上》所说,“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不告不知道,知道之后还高兴(改则可不再有),可见是不严重的。不严重,还来于一种心理的情况,是一般说,非出于有意。不是故意干坏事,做了,如果牵涉到别人,危害轻微,所以,也是一般说,刑法就不管。像这样的过,我有没有呢?可以斩钉截铁答,不只有,而且很多。那么,退一步,能不能希子路之贤,闻,或自己发现,就勇于改,做到“寡其过”呢?像是也做不到。“欲寡其过而未能”,有原因,是庄子说的“天机浅”加后天的修养差。天机,人力无可奈何,修养呢,“今老矣,无能为也已”,总之是自己确知为“朽木不可雕也”。但生而为人,反个人迷信至于极端也不好吧?那就从众,也吹一下,是还有一点点“自己确知”的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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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33 过说完,转为说罪。问人有罪无罪,就不能不想到基督教的“原罪”(与生俱来的罪)。因为相信生来就有罪,所以有涯之生的头等大事是赎罪,盖棺论定前还要忏悔,求宽恕,以便能够到上帝旁边安坐。这个想法不坏,正如佛门的净土宗,由于多宣“南无阿弥陀佛”佛号,死后可以往生净土,也是想得不坏,因为与我们无信而只有知,知人死如灯灭,相比,显然就像是有奔头。不过有没有奔头是一回事,事物的真相如何是另一回事。佛家相信人生下来就有苦,由常人看,缺点在片面,以常人的生活为证,男本位,有大志者想娶个天仙,有小志者想尝一次大虾,他们是在求乐,多人求,可见人生的旅途中也有乐。相信人生来就有罪就不然,缺点是无根。因为我们可以问,罪,无论缘情还是缘法,都承认是严重的错误行为致成的,尚不能“行为”之时就有罪,这罪只能是外力(上帝?)加诸身的,如果竟是这样,这罪应该还与外力,或竟是应该由上帝负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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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35 以下可以撇开宗教,谈常识的所谓罪。可以看看流氓出身的刘邦是怎么理解的,《史记·高祖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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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37 汉元年十月……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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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39 可以称为罪的行为举了三种,杀人,伤人,偷盗,都是使别人受到损害,应该受到惩罚的。与现在的繁杂的法条相比,过于简单,但精神不错。我们无妨笺而疏之,说构成犯罪,要具备以下一些条件。一是出于有意,如医疗事故,不是出于有意,就要看情况另说。二是使别人受到比较严重的损害。这个条件隐藏的问题不少。如自杀,已遂是杀人,未遂是伤人,可是受损害的不是别人,是自己,怎么处理?又如偷盗,已下手,可是未能得到什么财物,如何处理?三是如果有刑法,应该是刑法上明白规定算犯罪的。这是防备扩大化,以致民无所措手足。四是受惩罚者用群体的眼看,也承认他或她的行为是犯罪,因而对簿公堂,辩论,理由只是没干这样的事,而不是干这样的事不该受罚。五是所谓受损害,范围不扩大到“人”以外。列此为一个条件,是因为有的宗教,如佛教,是把杀生(诸有情之生)看作犯戒的,犯戒是不是等于犯罪?还会带来这以外的问题,比如杀死国家明令保护的动物算犯罪,就是扩大到人以外。所以在这种地方,也就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睁眼,是指手中有枪,不打天鹅,闭眼,是指手中有蝇拍,可以置苍蝇于死地。至此,泛论完,可以转回来问开头就想问的大问题,是依照这样的对于罪的理解,我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当仁不让”,应该说,我无罪,因为一生所作所为,自信没有使别人受到刑法应该过问那样的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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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41 可是我曾说“我有罪,我有罪”,而且时间长到超过半年,应该如何解释?又是“当仁不让”,我不得不说,依照以上对于罪的理解,是强迫人请罪的那些人有罪,因为他们使别人受到严重的损害,纵使主要是精神的。精神属于唯心论,而一滑就到了唯物论,因而很容易就联想到红卫兵的打、杀、抄、赶回老家、扫地出门等等,是不是同样算有罪?用墨子的眼看,“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算有罪;用刘邦的眼看,“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仍是算有罪。用今人的眼看呢?如果有独立且真能执行之“法”,当然应该算有罪,可惜其时只有个人崇拜的狂热而没有法,于是任何损害别人的举动就都可以逍遥法外了。其实这种情况也是自古而然,而且有个名堂,曰“刑不上大夫”,大夫尚且可以有罪而不受罚,况其上之帝王乎?也就本此荒唐之理,早如秦始皇,坑儒四百多,晚如那拉氏老佛爷,把珍妃推到井里,就可以不受“杀人者死”这条法律的管束。岂止不受管束,还可以引用个名堂,是“天下没有不是的君父”,事实是有“不是”而就成为视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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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43 “若无”不是真无,因而如“我有罪,我有罪”的请罪辞,也未尝不可以废物利用。如何利用?可以用之为引线,深入研究历代的专制暴政之性质,以及其来源或基础。研究,看清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加上有决心改恶从善,于是而将来就不再有请罪以至打、杀、抄家之事,街头巷尾所见都可以称为法治的精神文明,岂不是天大的功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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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6248 流年碎影 [:1706044120]
1706046249 流年碎影 刘佛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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