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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80 她天亮就起来送行,也要帮着拎行李通过罗湖边境的检查。第二天她一看见我就叫喊起来:“哈呀!张小姐,差点回不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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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82 “唉呀,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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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84 “吓咦呀!先不先,东西也是太多。”她声音一低,用串通同谋的口气,“也是这位老太,她自己的东西实在多不过。整桶的火油,整箱的罐头,压成板的咸鱼装箱,衣裳被窝毯子,锅呀水壶,样样都有,够陪嫁摆满一幢房子的。关卡上的人不耐烦起来了。后来查到她皮夹子里有点零钱,人民票,还是她上趟回来带回来的,忘了人民票不许带出来的。伙咦!这就不得了了。‘这是哪来的?哈?’……房东太太虎起一张孩儿面,竖起一双吊梢眼……窃窃私语道:“这位老太有好几打尼龙袜子缝在她棉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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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86 “带去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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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88 “不是,去送礼。女人穿在长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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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90 “——看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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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92 “不是长筒的。”她向她小腿上比划了一下,“送给干部太太。她总喜欢谁都送到。好能干呵,老太。她把香港拍的电影进口,给高干看的。要这么些钱干什么?哈?七十岁了,又没儿女,哈?”她笑了。(张爱玲:《重访边城》,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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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94 这简直就是一篇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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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96 王家卫曾说,他的电影,都是在向张爱玲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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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698 譬如,《花样年华》本没有上海女房东这一人物。一次,在电影院里,王家卫遇见潘迪华,他们用上海话打招呼。王家卫觉得,潘迪华就是张爱玲笔下的房东太太。于是重新改写了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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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00 缘,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逃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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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02 张爱玲在给宋淇夫妇的书信里,提到有个香港导演王家卫要将《半生缘》拍成电影,寄了他的作品的录像带来,“我不急于拍片,全看对方从影的绩效”,末了问,“你们可听见过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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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04 半年后,张爱玲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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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06 王家卫回应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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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08 “我和张爱玲的年代差太远了。我认为张爱玲小说是很难被拍成电影的,我很喜欢《半生缘》,但《半生缘》是拍不了的,每个读者对它都有自己的看法,就像《红楼梦》一样。对我来说,《东邪西毒》就是金庸版的《半生缘》,《花样年华》就是王家卫版的《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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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10 王家卫的电影是作家电影,张爱玲的小说是纸上的电影,他们的时空都盘桓在香港和上海,他们分别用胶片和文字谋划着各自的双城记。在别处,遥望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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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12 是的,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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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14 第三次来香港,张爱玲是要写电影剧本的,但因赖雅中风,只得提前返美。临走有个亲戚约了张爱玲在香港饭店见一面。晚上7点30分,在大厅里泡了红茶,叫了一碟英国蛋糕。礼节性的告别,一节课的工夫,彼此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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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16 时间还早,张爱玲想买点廉价金饰带回去送人,听说后面一条街上就有许多金铺,便散步似的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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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18 香港到处在拆建,邮筒半埋在土里也还照常收件。造出来都是灰白色大厦,用色胆怯,使人觉得建筑师与画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两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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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20 老房子当然是要拆。这些年源源不绝的移民快把这小岛挤塌了。这次来,张爱玲住在九龙,难得过海,怕看新的渡轮码头。从前油漆得光润的半旧枣红木质地板拆了,一条长廊伸出海中,两旁冷冷清清,张爱玲心疼本土文化的流失,因为太喜欢这个城市,兼有西湖山水的紧凑与青岛的整洁,而又是离本土最近的“唐人街”。唯其近,没有失真,不像海外的唐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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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22 踏上斜坡,黑洞洞的,不见人影子。青石板山道太陡,不通车,一片死寂。张爱玲暗忖:这香港也像美国了,一到了晚上,营业区就成了死城,行人绝迹,只有汽车风驰电掣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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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24 到底是中环,没有灯光,连大楼的窗户里,也不见泄漏的星星点点。她有点心慌意乱,只顾得脚下,担心一不留神,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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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26 悄无声息地走着,只听见自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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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47728 这不是摆绸布摊的街吗?怎的,一点痕迹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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