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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看章回小说，她的小说，跳过“五四”文化，接续传统白话小说《红楼梦》《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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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看《歇浦潮》是在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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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光”那一段，似是顺着下意识滑进《怨女》书中去的，因为写《怨女》时，手边并没有《歇浦潮》作参考。她还记得书中写得最好的是贾少奶、贾琢渠、倪俊人的姨太太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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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走到厨房里，替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用茶匙搅动着，搅得很细。又替水晶端了一杯来。她说一向喜欢喝茶，不过在美国买不到好茶叶，只有改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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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咖啡的姿态，很像亨利·詹姆斯一本名叫《波司登人》的小说封面，戴着手套的贵妇，规矩端坐，托着茶碟，杯底向人，那种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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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歉似的道：“我是晨昏颠倒的。这习惯养成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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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和月亮同进退的人，难怪她小说里有关月亮的意象特别多，亦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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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歇浦潮》，很自然地谈到了《海上花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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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像《红楼梦》有头没有尾，《海上花列传》中间烂掉一块，都算是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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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张爱玲随父亲去妓院。父亲曾有一位姨太太就是堂子里的人，时常在家里摆堂会，来客大多也是青楼女子。她认为，《海上花列传》里，从李漱芳母女开堂子的作风，可能会产生出沅芳这样的雏妓来。这也是《海上花列传》的主旨之一，是描绘形形色色的妓女，并不仅限于暴露人性的黑暗面，像《歇浦潮》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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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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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酣畅处，亦有手势比画，但依旧有习惯性的克制，那是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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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谈起她自己的作品。早年的东西，都不大记得了，《半生缘》最近重印过一次，记忆还算新；《倾城之恋》并没有觉察到“神话结构”这一点。她是反高潮的，追求平淡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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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说，她每篇小说的意象，安排得好，和整个故事的结构、人物都有关系，有时是嘲弄，有时是一种暗示性的“道德批判”，很少有人能够将意象的功效，发挥得像她这般精妙的。《第一炉香》里，薇龙的姑妈梁太太一出场的时候，面纱上爬着一粒绿宝石蜘蛛，后来薇龙进入宅第后，“一抬眼望见钢琴上面，有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的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还有园游会过后，薇龙陪同姑妈一同进餐，因为彼此找到了新的男朋友，心里欢喜，嘴里说不出来，像唐人绝句里的“鹦鹉前头不敢言”，产生了极深的嘲弄意趣，真难为她设想得这样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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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听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我的作品要是能出个有批注的版本，像脂本《红楼梦》一样，你这些评论就像脂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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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受到鼓励，当真批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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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像《阿小悲秋》，那苏州娘姨看来像一个“大地之母”，因为自始至终，她都在那里替主人洗衣服、整理房间，仿佛有“洁癖”似的。故事结尾时，她发现“楼下一地的菱角花生壳，柿子核与皮”，还愤愤不平地想着：“天下就有这么些人会作脏，好在不在她范围之内。”写得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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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闻言，满心欢喜，笑出声来。她的笑声听来有点软糯，是十岁左右小女孩的那种笑声，令人完全不敢相信，她已经活过了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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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谈到了《红玫瑰与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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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传奇》里的人物和故事，差不多都“各有其本”的，也就是她所谓的documentaries，红玫瑰表面上像个“坏”女人，其实很忠厚，作者对她非常同情；而佟振保是个保守性的人物，他深爱着红玫瑰，但他不敢同她结婚，在现实与利害的双重压力下，娶了白玫瑰。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这样瞻顾的，结果害了三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写完了这篇故事，觉得很对不住佟振保和白玫瑰，这两人她都见过，而红玫瑰只是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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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玫瑰这个角色，有她母亲的影子，而佟振保，日后做了她的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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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半生缘》，当谈到女佣阿宝这个角色塑造得不够逼真时，她一口承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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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主动告诉水晶，《赤地之恋》是在“授权”的情形下写成的，所以非常不满意，因为故事大纲已经固定了，还有什么地方可供作者发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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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至此，她已经喝完第四杯咖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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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转到“五四”以来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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