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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30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情况发生了变化,对于饮酒,鲁迅也处之泰然了。1909年鲁迅从东京留学归国时,不仅开始抽烟,还开始喝酒。在老家绍兴,常常找鲁迅喝酒的人是范爱农。范爱农告诉鲁迅,他现在爱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鲁迅《范爱农》),酒生豪气,两人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连鲁迅的母亲偶然听到了也发笑。到北京后,特别是在绍兴会馆居住的近八年时间中,单身汉鲁迅耽于饮酒。对于这一点,鲁迅在自己的作品中其实有过各种解释。1925年,鲁迅在文中写道:“我向来是不喝酒的,数年之前,带些自暴自弃的气味地喝起酒来了,当时倒也觉得有点舒服。先是小喝,继而大喝,可是酒量愈增,食量就减下去了,我知道酒精已经害了肠胃,现在有时戒除,有时也还喝……”(《这是这么一个意思》)用精神分析法看,这显然是自虐的心态。再比如:“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也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也欲死,也欲生。”(《淡淡的血痕中》)这是借酒浇愁。许广平对此解释说,这“是由愤世嫉俗的一种反抗的驱迫,使她不时的沉湎于杯中物”[2]。鲁迅的名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在深刻剖析了阮籍狂诞自傲背后的愤时忧世之心后说:“且夫天下之人,其实真发酒疯者,有几何哉,十之八九是装出来的。”这其实已经吐露了他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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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34 1912年,未来的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旗手鲁迅嗜酒不渝,简直成了中国文人寄情诗酒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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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36 这一年,鲁迅作为一名海归派公务员,开始在绍兴会馆以抄古碑、辑故书、读佛经的方式消遣时日,看上去亦官亦民,亦文亦仕,只有当他兴致勃勃地小酌两杯时,那位消遁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达八年之久的鲁迅,才真切地出现在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发轫的时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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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38 读鲁迅1912年日记,我发现他的嘴里常常淡出个鸟来,动辄饮于酒馆,一如魏晋时的阮籍、刘伶之属,胸中块垒,须酒浇之。他的这一做派颇有东晋王忱的风格:“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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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40 鲁迅的日记简约、含蓄,聚饮文字却颇多,每周均饮酒数次不等,兹略举几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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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42 “夜饮于广和居”(5月7日),这是到北京后第一次饮酒,从此就如同他七八年后写《狂人日记》一发而不可收一样,饮酒也一饮而不可收。“夜饮于致美斋”(5月8日),“晚同恂士、铭伯、季巿饮于广和居”(6月1日),“晚饮于季巿之室”(7月17日),“晚饮于广和居,颇醉”(8月1日),“上午往池田医院就诊,云已校可,且戒勿饮酒”(8月17日),医嘱仅隔一天,“旧历七夕,晚铭伯治酒招饮”(8月19日),“晚稻孙来,大饮于季巿之室”(8月28日),“下午稻孙来,晚饮于季巿之室”(9月6日),“晚胡孟乐招饮于南味斋”(9月11日),“晚饮于劝业场上之小有天”(9月27日)。10月、11月略有收敛,“晚铭伯招饮,季巿及俞毓吴在坐,肴质而旨,有乡味也,谈良久归”(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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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44 以上是鲁迅1912年饮酒的标本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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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46 以广和居为代表的北京街市饭庄酒肆中,鲁迅学习李太白,“惟愿当歌对酒时,月光常照金樽里”。风花雪月,朝朝暮暮,世事若此,人或不醉,岂不辜负1912年风雨欲来之中华民国?钱理群说,鲁迅“生命中的魏晋情结、浙东情结,这都是他的生命之根”。用这一观点观照1912年鲁迅的嗜饮,则可以透视出一个压抑的公务员骨子中深沉而可爱的文人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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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48 且忘掉他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的公务员身份吧,他“至教育部视事,枯坐终日,极无聊赖”(5月10日);且忽略“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哀范君三章》)的国家遭遇吧,他认为“中国又一天一天地沉入黑暗中”(《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且不计他“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大圜犹茗艼,微醉自沉沦”的颓废吧,他在哀悼范爱农时有了一种憔悴京华的人生洞悉……鲁迅的喝酒,本质上是单身汉式的,这与孟浩然有些相似——有位朋友要把孟浩然推荐给朝廷,约好动身的那一天,恰逢几位好友,聚饮甚欢,有人提醒他:你不是要去朝廷吗?孟浩然大怒:“业已饮,遑顾他!”终于没有做成官。这就是文人的性情。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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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50 8月22日,“晚钱稻孙来,同季巿饮于广和居,每人均出资一元。归时见月色甚美,骡游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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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52 此前一日,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任命周树人等32人为教育部佥事,后周树人又兼任负责文化、艺术等方面工作的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此次AA制饭局后“骡游于街”,足见三人心情都非常之好。这种贾岛式的“月夜酒后骡游图”,恐怕是“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特有的闲情逸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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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54 又如:9月25日,阴历中秋,“晚铭伯、季巿招饮,谈至十时返室,见圆月寒光皎然,如故乡焉,未知吾家仍以月饼祀之不?”此情此景,读之使人怦然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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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56 再如:11月9日,“晚邀铭伯、季巿饮于广和居,买一鱼食之……夜作书两通,啖梨三枚,甚甘”。12月31日,“晚铭伯招饮,季巿及俞毓吴在坐,肴质而旨,有乡味也,谈良久归”。倘结合9月5日“饭后偕稻孙步至什刹海饮茗,又步至杨家园子买蒲陶,即在棚下啖之”,我们得惊呼鲁迅的文人情趣在1912年生活的缝隙中发挥得如水银泻地般酣畅。这是真正的文人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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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60 鲁迅“太高兴和太愤懑时就喝酒”,自1912至1936年25个春秋的日记中,凡有酒事每回必记。他素来爱憎分明,若脾气不投之人相邀,或是逢场作戏的公宴,他常拒而不赴,或半途告退。若朋友相聚,酒逢知己,则开怀畅饮,以至大醉;郁寂之时,借酒浇愁,也会酩酊;逢年过节,添酒治肴,聊以寄托乡思;目睹黑暗和血腥,反抗绝望,更是酒已尽,言难尽,意难平。比如一天晚上,鲁迅去看望一位朋友,“饮酒一巨碗而归……夜大饮茗,以饮酒多也,后当谨之”。又一次,“夜失眠,尽酒一瓶”。但这些还都不是鲁迅饮酒最多的记录。鲁迅给许广平的信中记述,1925年端午下午,他喝了烧酒六杯,葡萄酒五碗……据说当时鲁迅并未醉倒,只是有了七八分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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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62 鲁迅在北京期间就已因喝酒而伤胃,后来又因支气管及肺部疾患,医生严肃告诫他勿再喝酒。1926年9月18日,许广平给鲁迅写信“不敢劝君戒酒,但祈自爱节饮”。鲁迅在信中回复说,他到厦门后酒已喝得极少,体质和心境都较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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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64 鲁迅其实并不贪恋杯中之物。特别是上海时期,喝酒基本就成了鲁迅生活中的点缀了。陈学昭曾回忆说:“每天晚饭,他喝一点酒,很少,大约至多不过半两,旧式的小酒盅一盅。每天晚饭他要固执的劝我喝酒,使我很窘,并且总要用了这类的话来说服我:‘虽然你不欢喜喝酒,喝一点实在是很好的,可以帮助血液循环……’于是当我还没有注意到,面前已放了半盅酒了。”(《回忆鲁迅先生》)他不仅自己喝酒,也劝女学生喝酒,可见并不认为喝酒有害。常有机会与鲁迅同饮的郁达夫说:“他对于烟酒等刺激品,一向是不十分讲究的;对于酒,也是同烟一样。他的量虽则并不大,但却老爱喝一点。在北平的时候,我曾和他在东安市场的一家小羊肉铺里喝过白干;到了上海之后,所喝的,大抵是黄酒了。但五加皮,白玫瑰,他也喝,啤酒,白兰地他也喝,不过总喝得不多。”(《忆鲁迅》)郁达夫1933年曾作诗赠鲁迅,其中两句写道:“醉眼朦胧上酒楼,彷徨呐喊两悠悠。”一眼可以看出,这是戏作,主要意思还是指向鲁迅的作品。有学者撰文说“鲁迅酒量不大,经常喝得酩酊烂醉”,这是想象之词,与事实不符。查《鲁迅日记》,饮酒的记录比比皆是,但醉酒的记录24年间只有区区11次,平均两年一次。对一位常以烟酒助兴的作家而言,这绝不能称之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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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66 比如,北京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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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68 1912年7月14日,“下午偕铭伯、季巿饮于广和居,甚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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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70 1921年5月27日,“清晨携工往西山碧云寺为二弟整理所租屋,午后回,经海甸停饮,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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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72 1925年4月11日,“夜买酒并邀长虹、培良、有麟共饮,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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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74 上海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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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76 1927年11月9日,“夜食蟹饮酒,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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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978 1927年12月31日,“晚李小峰及其夫人招饮于中有天,同席郁达夫、王映霞、林和清、林语堂及其夫人、章衣萍、吴曙天、董秋芳、三弟及广平,饮后大醉,回寓欧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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