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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会馆毕竟是鲁迅暂时安身之地,等到鲁迅购置了八道湾的一处房产,就收拾什物准备搬过去了。1919年11月20日“往铭伯先生寓”,此处无一字写作别,但作别的情绪满溢在字里行间。第二天,11月21日,良辰吉日到了,“上午与二弟眷属俱移入八道弯宅”,也无一字写许氏兄弟在绍兴会馆门前挥手作别的情形,但离开住了七年又七个月的会馆,相信许、周两家,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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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离开了绍兴会馆,当年12月,接母亲到北京,返京时还不忘“送铭伯先生火腿一只,笋干一篓”,之后他们保持着书信往来,也有互访:1920年2月18日,“午后访铭伯先生,未见”;隔了一天,20日,“午后铭伯先生及诗荃来”;4月16日,“午后往铭伯先生寓”;8月7日,“午前往铭伯先生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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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样的交往就一直进行下去了,不料,继续往下读,竟然是这样一句:“铭伯先生于昨亥刻病故,午前赴吊。”(1921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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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铺垫,记述得也平平静静,看似毫无感情色彩,不知道鲁迅内心蕴藏着怎样的情绪。这才意识到,在过去见诸记录的近一年时间中,鲁迅与许铭伯先生竟然没有书信往来,也没有互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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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4日,“星期休假。午后赴长椿寺吊铭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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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绍兴会馆的许先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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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对许铭伯,每提及都是以“先生”称之,看得出十分尊敬。读《鲁迅日记》,从他1912年5月5日初到北京,从许铭伯手里接过那册《越中先贤祠目》,二人订交,到1921年7月14日,“赴长椿寺吊铭伯先生”,前后九年,使人不禁有生命易逝、大树飘零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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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饭局 “醉眼”中的朦胧——鲁迅饮酒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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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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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喜欢喝几杯酒,这让他当年的论敌找到了讽刺攻击的把柄。叶灵凤就很不客气地在《戈壁》第二期(1928年5月)上发表了一幅鲁迅醉酒图并附说明:“阴阳脸的老人,挂着他已往的战绩,躲在酒缸的后面。”冯乃超则在《文化批判》第四号(1928年4月)上发表《人道主义者怎样地防卫着自己》,说鲁迅“缩入绍兴酒瓮中,‘依旧讲趣味’”。在叶灵凤的笔下,鲁迅是个酒精依赖者。甚至在同一阵营中,鲁迅也会因此受到错误批评乃至攻击。1928年,创造社中人就一面宣传鲁迅怎样有钱、喝酒,一面又诬栽他有杀戮青年的主张。有人说他“常从幽暗的酒家的楼头,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为此,鲁迅写了《“醉眼”中的朦胧》等一系列文章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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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当时文坛论战的是非,客观地讲,鲁迅喝酒,有一个从不喜欢到泰然受之再到几乎戒饮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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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鲁迅是不喝酒的,甚至是憎恶喝酒的,这与他父亲的不良酒风有关。萧红曾回忆鲁迅一次醉酒,当人们说鲁迅喝多了时,鲁迅却极力辩解:“我不多喝酒的,小的时候,母亲常常提起父亲喝了酒,脾气怎样坏,母亲说,长大了不要喝酒,不要像父亲那样子……”(《鲁迅先生生活忆略》)鲁迅的父亲醉酒的样子确实可怕,周作人、周建人对此都有过回忆。老二作人回忆说,父亲平常吃酒起头的时候总是兴致很好,有时给小孩们讲故事,又把他下酒的水果分给一点吃,但是酒喝多了,脸色渐变青白,话也少下去了,小孩便渐渐走散,因为他醉了就不大高兴。老三建人回忆说,有一次,忽然听到瓷器摔在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声音,赶去一看,父亲把饭碗菜碗都掷出北窗外了,接着酒杯也落在石板上了,最后,桌上的碗筷一点也不剩了。他在掷这些东西的时候,脸色是阴沉、忧郁、压抑、悲伤的,使孩子们都不敢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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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这种醉态自然强烈刺激过鲁迅,所以早年他不喝酒,甚至憎恶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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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情况发生了变化,对于饮酒,鲁迅也处之泰然了。1909年鲁迅从东京留学归国时,不仅开始抽烟,还开始喝酒。在老家绍兴,常常找鲁迅喝酒的人是范爱农。范爱农告诉鲁迅,他现在爱喝酒,“于是我们便喝酒”(鲁迅《范爱农》),酒生豪气,两人醉后常谈些愚不可及的疯话,连鲁迅的母亲偶然听到了也发笑。到北京后,特别是在绍兴会馆居住的近八年时间中,单身汉鲁迅耽于饮酒。对于这一点,鲁迅在自己的作品中其实有过各种解释。1925年,鲁迅在文中写道:“我向来是不喝酒的,数年之前,带些自暴自弃的气味地喝起酒来了,当时倒也觉得有点舒服。先是小喝,继而大喝,可是酒量愈增,食量就减下去了,我知道酒精已经害了肠胃,现在有时戒除,有时也还喝……”(《这是这么一个意思》)用精神分析法看,这显然是自虐的心态。再比如:“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也不太多,以能微醉为度,递给人间,使饮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无知,也欲死,也欲生。”(《淡淡的血痕中》)这是借酒浇愁。许广平对此解释说,这“是由愤世嫉俗的一种反抗的驱迫,使她不时的沉湎于杯中物”[2]。鲁迅的名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在深刻剖析了阮籍狂诞自傲背后的愤时忧世之心后说:“且夫天下之人,其实真发酒疯者,有几何哉,十之八九是装出来的。”这其实已经吐露了他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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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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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未来的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旗手鲁迅嗜酒不渝,简直成了中国文人寄情诗酒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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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鲁迅作为一名海归派公务员,开始在绍兴会馆以抄古碑、辑故书、读佛经的方式消遣时日,看上去亦官亦民,亦文亦仕,只有当他兴致勃勃地小酌两杯时,那位消遁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达八年之久的鲁迅,才真切地出现在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发轫的时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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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鲁迅1912年日记,我发现他的嘴里常常淡出个鸟来,动辄饮于酒馆,一如魏晋时的阮籍、刘伶之属,胸中块垒,须酒浇之。他的这一做派颇有东晋王忱的风格:“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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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日记简约、含蓄,聚饮文字却颇多,每周均饮酒数次不等,兹略举几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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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饮于广和居”(5月7日),这是到北京后第一次饮酒,从此就如同他七八年后写《狂人日记》一发而不可收一样,饮酒也一饮而不可收。“夜饮于致美斋”(5月8日),“晚同恂士、铭伯、季巿饮于广和居”(6月1日),“晚饮于季巿之室”(7月17日),“晚饮于广和居,颇醉”(8月1日),“上午往池田医院就诊,云已校可,且戒勿饮酒”(8月17日),医嘱仅隔一天,“旧历七夕,晚铭伯治酒招饮”(8月19日),“晚稻孙来,大饮于季巿之室”(8月28日),“下午稻孙来,晚饮于季巿之室”(9月6日),“晚胡孟乐招饮于南味斋”(9月11日),“晚饮于劝业场上之小有天”(9月27日)。10月、11月略有收敛,“晚铭伯招饮,季巿及俞毓吴在坐,肴质而旨,有乡味也,谈良久归”(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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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鲁迅1912年饮酒的标本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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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广和居为代表的北京街市饭庄酒肆中,鲁迅学习李太白,“惟愿当歌对酒时,月光常照金樽里”。风花雪月,朝朝暮暮,世事若此,人或不醉,岂不辜负1912年风雨欲来之中华民国?钱理群说,鲁迅“生命中的魏晋情结、浙东情结,这都是他的生命之根”。用这一观点观照1912年鲁迅的嗜饮,则可以透视出一个压抑的公务员骨子中深沉而可爱的文人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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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忘掉他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的公务员身份吧,他“至教育部视事,枯坐终日,极无聊赖”(5月10日);且忽略“狐狸方去穴,桃偶已登场”(《哀范君三章》)的国家遭遇吧,他认为“中国又一天一天地沉入黑暗中”(《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且不计他“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大圜犹茗艼,微醉自沉沦”的颓废吧,他在哀悼范爱农时有了一种憔悴京华的人生洞悉……鲁迅的喝酒,本质上是单身汉式的,这与孟浩然有些相似——有位朋友要把孟浩然推荐给朝廷,约好动身的那一天,恰逢几位好友,聚饮甚欢,有人提醒他:你不是要去朝廷吗?孟浩然大怒:“业已饮,遑顾他!”终于没有做成官。这就是文人的性情。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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