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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50 自此以后,鲁迅与许氏兄弟成了山会邑馆中的邻居,彼此走动频繁,乡谊日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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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52 科举时代,为方便当地举子进京会试,各省均设会馆,少的有二三处,多的有二三十处。绍兴会馆在菜市口南半截胡同路西,从前称作山会邑馆,是山阴、会稽两县人所共有的,宣统年间废除府制,将山阴会稽合并,称作绍兴县后,这里也就改作“绍兴会馆”了。馆内房子很多,许氏兄弟住在嘉阴堂,鲁迅住在藤花馆。由于年深日久,会馆失修,桌椅陈旧,臭虫极多,鲁迅移入会馆的头天晚上,就不得不挪至桌上睡觉——“夜卧未半小时即见蜰虫三四十,乃卧卓上以避之”[1],次日,“为易床板,始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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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54 绍兴会馆非绍兴籍也可入住,人口杂乱。1912年,一群闽客成了周树人的邻居,他们经常高声喧哗,往往干扰了先生的思考与睡眠。同是南人,同在京华,浙江人把对福建人的抱怨记录在日记中,今天读之不禁使人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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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56 1912年8月12日,“半夜后邻客以闽音高谈,狺狺如犬相啮,不得安睡”。这次周先生强忍着没有发作。9月20日,“夜雨不已。邻室又来闽客,至夜半犹大嗥如野犬,出而叱之,少戢”。这次,周先生发作了,且似乎受此闽音影响,他本月27日晚与董恂士、钱稻孙等人饮于劝业场上之小有天时,对闽菜甚不感冒:“肴皆闽式,不甚适口,有所谓红糟者亦不美也。”10月7日,“晚邻闽又嗥”。“又嗥”二字,让人喷茶。之后不久,福建人似乎就搬走了。11月23日,“夜风。院中南向二小舍,旧为闽客所居者,已虚,拟移居之,因令工糊壁,一日而竣,予工资三元五角”。五天后,鲁迅移入此南向二小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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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58 不要以为他从此就清静了,邻室喧哗这一待遇,专门预备给夜间头脑清醒的人。1914年1月31日,“夜邻室王某处忽来一人,高谈大呼,至鸡鸣不止,为之展转不得眠,眠亦屡醒,因出属发音稍低,而此人遽大漫骂,且以英语杂厕。人类差等之异,盖亦甚矣。后知此人姓吴,居松树胡同,盖非越中人也”。1914年7月9日,“夜邻室博簺扰睡”。同月29日,“夜邻室大赌博,后又大诤,至黎明诤已散去,始得睡”。1915年5月9日,“夜半邻室诸人聚而高谈,为不得眠孰”。使人仿佛看到了聚谈邻客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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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60 晚上是这样闹心,白天去教育部上班,要么“枯坐终日,极无聊赖”,要么“闻临时教育部会议竟删美育,此种豚犬,可怜可怜”,窝火之处时见。但这不是鲁迅北京生活的全部,更多的时候,他是寓在会馆的三间屋中读佛经抄古碑,夏夜便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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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62 1916年5月6日,鲁迅“下午以避喧移入补树书屋住”。补树书屋在绍兴会馆的西部,算是独院,院中靠北墙还有一间小屋,佣工可住,狭弄内还有厕所。四间房,周树人住偏南一间,后来就让给了老二周作人,自己搬至偏北一间,而最北头一间空着。房子是老式,上下花格糊纸,夏天换冷布卷窗,没有玻璃。鲁迅一直住到1919年11月,才搬往八道湾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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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64 鲁迅在绍兴会馆住了七年又七个月。在这里,他是一条蛰伏的文化巨龙,也是一个沉默的思想巨人。蛰伏的时候迷茫而沉闷,但周先生却不颓废,冬日的一场小雪、一片暖阳对他来说也会赏心悦目,并在日记中留下唯美的片段:“风而日光甚美”,“晨微雪如絮缀寒柯上,视之极美”。立冬那天,鲁迅“易竹帘以布幔,又购一小白泥炉,炽炭少许置室中,时时看之,颇忘旅人之苦”。如果仅仅从无争、淡泊的角度讲,绍兴会馆的弱八年,是鲁迅一生的“黄金时代”——兄弟没有失和,他没有受当局通缉,没有承受“娶二房”的非议,没有与人论争的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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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69 绍兴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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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74 绍兴会馆中的槐树(作者摄于2011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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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76 并且,他与许氏兄弟共同打造了一段民国名士的不羁和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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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78 他们一起饮酒。有时候去附近的广和居,有时候就在院子里。日记中出现大量的欢饮场面:“与铭伯、季巿同饮于广和居。”“夜铭伯、季巿招我饮酒。”“晚饮于广和居,铭伯亦去,季巿为主。”“旧历七夕,晚铭伯治酒招饮。”“晚铭伯招饮,季巿及俞毓吴在坐,肴质而旨,有乡味也,谈良久归。”“阴历中秋也。晚铭伯、季巿招饮,谈至十时返室,见圆月寒光皎然,如故乡焉,未知吾家仍以月饼祀之不。”最后一段,思乡之情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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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80 鲁迅平生饮酒,喝醉者11次。其中1次“小醉”,1次“甚醉”,2次“颇醉”,5次“大醉”,但“回寓欧吐”者只在上海和李小峰等人吃饭时有过一次。绍兴会馆时期,鲁迅与许氏兄弟饮酒共醉3次,“甚醉”“颇醉”“小醉”各1次,并且“甚醉”的一次许铭伯也在场,可见极其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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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82 他们互相赠书。许铭伯给鲁迅送过《越中先贤祠目》作为见面礼,鲁迅则先后给许铭伯送过《炭画》《杂集》《新青年》《伊孛生》和镜拓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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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84 鲁迅对许铭伯礼数周全。许铭伯去天津前,鲁迅“往别之”;听说回来了,便“往看之”。许铭伯生病了,自然“往寓视疾”。“往铭伯先生寓谈”的情况非常之多。互访不断,反正就在一个院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什么大事可记,进去转了一圈,开上几句玩笑,就写上“铭伯先生来访”,或“访铭伯先生”。有时候一谈就是三小时。有时跑去和人家弟弟玩,没有遇到,就只好和哥哥聊天,谈得还很投机:“下午访季巿不值,见铭伯先生,谈良久归。”许铭伯还曾委托他请人写寿联:“上午铭伯先生来属觅人书寿联,携至部捕陈师曾写讫送去。”一个“捕”字,足见他对许铭伯交待事情之尽心,也足见他与陈师曾友谊之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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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86 他们一起游乐。同游琉璃厂、陶然亭、万生园,又去西华门内游传心殿,观历代帝王像。国庆日休息时,至琉璃厂观共和经念会,“人多如蚁子,不可久驻,遂出”。有一次午后还同游农事试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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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88 他们互相请客。许铭伯邀饭、招饮得多一些,不是在会馆,就是在广和居,少数几次就在杏花春、新丰楼。吃了人家几顿饭,周树人不好意思,便回请了一次:“晚邀铭伯、季巿饮于广和居,买一鱼食之。”你来我往,饭是吃了不少。其中有一则邀饭值得多说几句——鲁迅日记1915年10月31日载:“星期休息。午许铭伯先生邀饭,赴之,季巿、诗荃、世英、范伯昂、云台同坐,午后归。”坐中除鲁迅外,聚宴的都是许、范两家的人。许铭伯的妻子范寿钿,是范寿钟、范寿铭的姐妹,即范文澜的姑母;季巿,即许寿裳;诗荃,即许世璿,许铭伯的次子,其妻范文滢,字秀莹,是范文澜的三妹;世英,即许世瑛,许寿裳的长子;范伯昂、云台,即范文济、范文澜兄弟。这是鲁迅与许、范两家的共同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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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90 有些饭局,是师出有名的。比如家有喜事、出差、饯行、还乡等。铭伯的公子订婚,自然也是绍兴老乡间的大事,“晚至同丰堂就宴,诗荃订婚,季巿代铭伯招也,同席约十余人”。过了一些日子,“晚铭伯先生招饮于新丰楼,因诗荃聘礼也,同坐共九人”。然后,“午后访铭伯先生不值,以书券二枚置其家,为诗荃贺礼”。“书券”是什么东西呢?民国《女子月刊》投稿简章中说:“投寄之稿,一经揭载,本社均酌奉现金或书券及本刊,作为报酬。”可知书券是可用于购书的有价通用证券。以“书券”作为贺礼,极为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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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92 有一次,许铭伯要去黑龙江,饯行的饭竟一连吃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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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94 1913年12月13日,“铭伯先生将赴黑龙江,晚在广和居饯之,并邀协和、季巿,饭毕同至寓居,谈二小时而去”。看样子这是鲁迅请客。第二天是14日,星期休息,“晚铭伯、季巿招饮于寓所,赴之,席中有俞月湖、查姓忘其字,范云台、张协和及许诗苓,九时归”。这是许氏兄弟请客。第三天是15日,“晚协和饯许铭伯先生于玉楼春,亦赴其招,并有季巿,夜归”。这是张协和请客。我请一顿,你请一顿,他请一顿,这一过程,就叫“三饯许铭伯”,人际关系在此过程中摩擦出了情感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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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96 绍兴会馆中的人情味是很浓的,一家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比如周建人来到北京,要走了,许氏兄弟便出面饯行:“晚许铭伯、季巿在广和居饯三弟行,诗荃、诗英亦至。”两家关系好得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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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3898 鲁迅还经常去许家蹭饭:“晚往铭伯先生寓,饭后归。”有时候二弟、三弟来了,懒得做饭,估摸着铭伯先生家快开锅了,就领过去吃。有时候不去外面吃饭,也不去蹭饭了,许氏兄弟就给周树人送吃的。“夜铭伯以火腿一方见贻”,“铭伯、季巿各致肴二品”,“晚铭伯先生送肴二器,角忝、年糕二事至”……这样的记录比比皆是。当然,有朋友拿来土特产了,周先生也不忘分给铭伯一部分:“下午朱孝荃赠麻菌二束,晚铭伯先生来,分赠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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