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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80 民国“首席”气象记录师鲁迅笔下的月色和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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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82 鲁迅日记中,天气状况营造了一种特殊的氛围。比如:“大雪竟日”,“晨微雪如絮缀寒柯上,视之极美”,读之亦美;“风颇大,风挟沙而昙,日光作桂黄色”,看来民国初年的北京城就已经有雾霾、沙尘暴光临了;“昙。风。午大雨一阵,午后霁。晚细雨,夜大雨”,把一天之中的天气变化都记了下来,职业气象观察员也未必会如此敬业;“大风撼屋,几不得睡”,北京的大风,如夜狗吠月,笔者也多有领教;“小风。脱裘”,地气涌动,天气越来越热了;“大风而雪,草地及屋瓦皆白”,这是1933年的记录,非常写意,在后期日记中十分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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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84 笔者认为,鲁迅堪称民国“首席”气象记录师。如果快速阅读鲁迅日记中完整的一年,春夏秋冬、风雨雷电依次从眼前徐徐而过,地气冷了又热了,热了又冷了,时光飞逝,节气变易,天增岁月人增寿、万事万物新生又老去的感觉非常明显,给人一种奇妙的阅读体验。笔者认为,鲁迅热心于记录气象,与其国内学矿、留日学医的“理工科”出身不无关系。他翻译科幻小说,撰写科学论文,作文合乎理性且不堕入虚妄,人文精神中富含科学精神。日记中随手记录的气象,既可视作私人趣味,也可看作是对“观象授时”的重视,对四季轮回的敏感,对岁序更替的审视,这些,都渗透在鲁迅的生命哲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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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86 鲁迅很留意月光,日记中对月色有着唯美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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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88 1912年8月22日,这一天,鲁迅(当时还是周树人)被任命为教育部佥事。“晚钱稻孙来,同季巿饮于广和居,每人均出资一元。归时见月色甚美,骡游于街。”大约是职位刚刚落实,饭碗得到保障,心情畅快,于是和许寿裳、钱稻孙在广和居AA制吃了一顿晚饭后,看到月色如此之美,可不能辜负好时光,便欣然“骡游于街”。同年9月25日是阴历中秋,“晚铭伯、季巿招饮,谈至十时返室,见圆月寒光皎然,如故乡焉,未知吾家仍以月饼祀之不”。此时,周树人先生显然想家了。但1913年的中秋节就看不到这一景象,因为他去同乡蔡谷卿家里吃饭,饭毕欲归无车,走到宣武门外才叫上车,“途次小雨,比到大雨。今日是旧中秋也,遂亦无月”,透着一些遗憾。等到本文谈论的1917年的中秋节时,“烹鹜沽酒作夕餐,玄同饭后去。月色极佳”。既有鸭肉吃,又沽酒而饮,月色如此之美,大龄单身汉鲁迅没有理由不惬意。1926年9月21日,“旧历中秋也,有月”,这一天,移至厦门大学任教的鲁迅在月光下干什么呢?林语堂给国学院中人送了一筐月饼,鲁迅和他的同事们做游戏,“投子六枚多寡以博取之!”还真是童心未泯。1931年9月26日,“传是旧历中秋也,月色甚佳,遂同广平访蕴如及三弟,谈至十一时而归”。“佳”字足见其内心之惬意,想来是夜心怀宽畅,谈兴未息,如苏轼在黄州般“见月色入户”,便“欣然起行”,找周建人夫妇谈天。周家老大、老三月夜长谈,与其失和的老二在哪里呢?不禁使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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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90 除此之外,有关月亮的记述还有:“夜微雨,旋即月见。”“微雨终日,夜月出。”“午后雪止而风,夜见月。”“大风。朗月。”总之都是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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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92 1915年2月27日:“大风,霾。午后同汪书堂、钱稻孙之益昌饭。……夜风定月出。”“风定月出”,寥寥四字,当时情景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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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94 1918年8月18日,“下午往铭伯先生寓。晚大雷雨一陈。少顷月出”。雨后月出,自然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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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96 1924年6月11日,周氏兄弟绝交,鲁迅携妇搬至砖塔胡同暂居,下午往八道湾宅取书及什器时,被周作人夫妇追打、辱骂。过了几天,6月16日是小雨,下午霁,“整顿书籍至夜。月极佳”,心情似乎始见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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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098 和日记中留意月色相照应,鲁迅作品中常见月色出现,且构成了作品中不可剥离的环境气氛。值得注意的是,鲁迅日记中的月色是美好的,回忆类散文中的月色也是美好的,唯有小说中的月色是冰冷、凄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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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00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这是鲁迅经典之作《狂人日记》的第一句话,中国现代文学就这样开头了。鲁迅用“很好的月光”开启了中国新文学的第一页。此后的《药》则是这样开头的:“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营造出一种惊悚、恐怖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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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02 与小说中冰冷、凄清的月色不同,鲁迅回忆类散文中所写月色都非常美好。如《故乡》:“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这少年便是闰土。”这是作者记忆中的故乡和记忆中的闰土,反衬出心目中的故乡与现实故乡之间的巨大反差,是现代文学史上最为唯美抒情的片段之一,显出了一种温情的含着泪光的思乡之情,读之使人无限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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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04 鲁迅在日记中记述月色,是无意识的;但在小说、散文中写月亮、月色,却是小说氛围的一部分,绝不是闲笔。他对于月色的留意,实在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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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06 鲁迅与钱玄同的合与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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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08 1917年是文学革命发生的一年,在中秋节的这次饭局中,出现了怕狗的钱玄同。正是钱玄同将鲁迅带到了《新青年》的酒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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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10 包括这次在内,鲁迅与钱玄同在饭局上相遇共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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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12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与钱玄同的关系十分微妙。二人之间的过从关系,用钱玄同的话讲,“头九年(1908—1916)尚疏,中十年(1917—1926)最密,后十年(1927—1936)极疏,——实在是没有往来”。鲁迅与钱玄同的微妙关系一方面反映着章太炎门下弟子的内部分化,另一方面则反映着两种文化思想和文化人格的相得与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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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14 鲁迅与钱玄同都是浙江人,在日本留学时又都受教于章太炎,所以既是同乡又是同门。浙籍章门弟子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异军突起,得风气之先,最初比较团结凝聚,但由于各人性情与阅历的差异,相互之间的交往也深浅不一。随着时局的变幻,章门弟子内部便发生了分化,尤以鲁迅与钱玄同的分道扬镳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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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16 鲁迅与钱玄同最初相识于民元前在《民报》社听讲,但关系尚不密切,“仅于每星期在先师处晤面一次而已,没有谈过多少话”(钱玄同《我对于周豫才君之追忆与略评》)。据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中记述鲁迅等在东京听讲时的情形说:“谈天时以玄同说话为最多,而且在席上爬来爬去。所以鲁迅给玄同的绰号曰‘爬来爬去’。”鲁迅在致周作人的信中,还戏称钱玄同为“爬翁”。1913至1916年,鲁迅日记中与钱玄同有关的记录仅15处,其中收函复函7次,不期面遇于厂甸,章太炎、沈尹默、马幼渔寓所计5次,同席共饭2次,钱玄同专程拜访鲁迅只有1次。1913年,钱玄同索要周氏兄弟的《域外小说集》,还要通过钱稻孙转达信件和转代书籍,可见二人关系尚疏,基本属于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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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18 随着“五四”运动的兴起,鲁迅与钱玄同在思想上产生了较多共鸣,交往也随之密切起来。1917至1919年三年,鲁迅日记中与钱玄同有关的记录高达108处,钱玄同每隔三五天就到绍兴会馆与鲁迅夜谈,常常“至夜分去”,甚至中秋沽酒共饭。“夜钱玄同来”几乎是这三年鲁迅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鲁迅说:“那时偶或来谈的是一个老朋友金心异,将手提的大皮夹放在破桌上,脱下长衫,对面坐下了,因为怕狗,似乎心房还在怦怦的跳动。”文中金心异即钱玄同,因林琴南小说《荆生》以金心异影射钱玄同,鲁迅拿来即用。从此时开始,鲁迅对钱玄同的称谓,也从中规中矩的“钱中季”变为“钱玄同”或直呼“玄同”,钱玄同还偶尔为周作人代领薪水捎至周宅,显示着二人关系之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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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20 在密切的交往中,钱玄同认为“周氏兄弟的思想,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所以竭力怂恿他们给《新青年》写文章”。《新青年》创办伊始,应者寥寥,“然而那时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反对,我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鲁迅《呐喊·自序》)。正是在钱玄同的鼓动下,鲁迅才从隐居了近八年的绍兴会馆走出来,答应钱玄同写文章,这就意味着鲁迅答应了参加新文化运动和20世纪初的思想启蒙运动,从而通过呐喊,“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鲁迅以一篇《狂人日记》投身文坛,从此一发不可收,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如众所知,这篇《狂人日记》不但是篇白话文,而且是攻击吃人的礼教的第一炮,这便是鲁迅、钱玄同所关心的思想革命问题,其重要超过于文学革命了。”(周作人《知堂回想录》)对于这段历史,在《自叙传略》中,鲁迅说:“初做小说是在1918年,因为我的朋友钱玄同的劝告,做来登在《新青年》上的。这时才用‘鲁迅’的笔名。”如果没有钱玄同的鼓动,鲁迅的创作也许要推迟很多年,中国新文学的第一页也许将重新书写,所以钱玄同无疑是鲁迅横空出世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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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22 鲁迅与钱玄同密切交往期间,前者对后者直白的文风予以了肯定:“玄同之文,即颇汪洋,而少含蓄,使读者览之了然,无所疑惑,故于表白意见,反为相宜,效力亦复很大。”这是知遇之言。这一时期,在二人共同参与编辑《新青年》的过程中,在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对旧文化、提倡新文化的战斗中,鲁迅和钱玄同往来甚密,意气相投,堪称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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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24 但随着新文化运动的落潮,二人的关系开始疏远。1929年鲁迅回北京省亲,遇到钱玄同,竟至于无话可说,并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这样评价钱玄同:“胖滑有加,唠叨如故,时光可惜,默不与谈。”1930年2月,鲁迅致友人信说:“疑古玄同,据我看来,和他的令兄一样性质,好空谈而不做实事,是一个极能取巧的人,他的骂詈,也是空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自己的话,世间竟有倾耳听者,因其是昏虫之故也。”1933年,鲁迅和郑振铎合作编辑《北平笺谱》,郑提议请钱玄同题签,鲁迅不同意,写信说:“我只不赞成钱玄同,因其议论虽多而高,字却俗媚入骨也。”同年底,鲁迅给台静农的信中这样谈论钱玄同:“盖此公夸而懒,又高自位置,托以小事,能拖延至一年半载不报,而其字俗媚入骨,无足观,犯不着向悭吝人乞烂铅钱也。”与此同时,钱玄同也在此期的日记中多次对鲁迅多有不敬:“购得鲁迅之《三闲集》与《二心集》,躺床阅之,实在感到他的无聊、无赖、无耻”;“购得新出版之鲁迅《准风月谈》,总是那一套,冷酷尖酸之拌嘴,骂街,有何意思”。当北师大学生邀请鲁迅讲演时,他更声明:“我不认识有一个什么姓鲁的”,“要是鲁迅到师大来讲演,我这个主任就不再当了!”对此,鲁迅回应说:“钱玄同实在嚣张极了!仿佛只有他研究的那东西才是对的,别人都不对,都应该一齐扑灭!”可见新文化运动后,鲁迅和钱玄同已在精神理想和实际行动上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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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26 鲁迅和钱玄同的疏离,既与个人性情、阅历及人脉关系有关,也与思想状况有关。在人脉关系上,二人矛盾重重。鲁迅对胡适、陈源等“正人君子”向来不满,而钱玄同却一贯与他们交好。1924年,鲁迅说:“风闻有我的老同学玄同其人者,往往背地里褒贬我,褒固无妨,而又有贬,则岂不可气呢?”这是怀疑钱氏在“正人君子”面前议论他。钱玄同则认为鲁迅多疑:“鲁迅往往听了人家几句不经意的话,以为是有恶意的,甚而至于以为是要陷害他的,于是动了不必动的感情。”鲁迅对顾颉刚素无好感,而钱玄同则积极支持顾颉刚“疑古”,甚至还为此改名为“疑古玄同”。1929年,鲁迅与钱玄同会面,即当众讽刺钱玄同的名片是四个字的“疑古玄同”,此时恰逢顾颉刚前来,众人皆尴尬不已,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作了如下描述:“少顷,则朱山根(指顾颉刚——笔者注)叩门而入,见我即踟蹰不前,目光如鼠,终即退去,状极可笑也。”言下之意,无疑是将钱玄同与顾颉刚视为一路人而一并排斥。周氏兄弟失和后,钱玄同仍与周作人过从甚密,尤其是当周作人1934年发表《五秩自寿诗》后,钱玄同等人纷纷唱和,这在鲁迅看来,未免“多近于肉麻”:“北平诸公,真令人齿冷,或则媚上,或则取容,回忆五四时,殊有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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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55128 在思想上,二人也存在巨大分歧。鲁迅说:“《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这是对钱玄同“退隐”书斋、忙于“整理国故”,“忘记了《新青年》时代的精神而成了学者了”表示不满。同时,钱玄同反对开设“辩证法”一课也激起了鲁迅的愤慨。钱玄同有“人到四十就该枪毙”的高论,他本人过了四十,还厚着脸皮活下去,鲁迅便作诗讽刺曰:“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何妨赌肥头,抵当辩证法。”与此相对应,钱玄同则讽刺鲁迅是“左翼公” “左公”,并针对鲁迅倡导的大众语运动实行“鸣金收兵” “坚壁清野”的措施,以示不予合作。凡此种种,无不反映着二人之间的矛盾已经公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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