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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期讲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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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日,西北大学为暑期讲学的学者们举办了隆重的开学仪式,除鲁迅等10人参加外,省长代表郭涵、督军代表范滋泽、西北大学校长傅铜和二百多军政要人出席了开学仪式。当时西安城照相比较罕见,这个开学仪式还专门请摄影师拍摄了照片,鲁迅甚感郑重,在日记里专门留下了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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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陕西是鲁迅平生第一次远行讲学。从7月21日夏期学校开学起,鲁迅上午开讲“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共讲8天11次12小时,至29日讲毕。30日下午往讲武堂讲演半小时,后又应邀对陆军学生讲演一次,仍讲小说史。讲武堂的听讲者都是军人,何以要讲小说史呢?当时统治西安的军阀刘镇华,窃据着陕西省督军、省长两大权位,号称“兼座”。他托人示意鲁迅,讲演时换个题目,意思是,你周树人不肯给我歌功颂德,给士兵打一下气总可以吧。鲁迅答复:“我向士兵讲说是可以的,但是我要讲的题目仍然是小说史,因为我只会讲小说史。”刘碰了个软钉子,几乎要掀开“礼贤下士”的假面具。当时有家报纸《新秦日报》曾透露了这个“兼坐怒形于色”的消息,还被罚停了几天报。(宋桥《1924年鲁迅西安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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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画《鲁迅在西大》(西北大学教授邓益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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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鲁迅此举,孙伏园解释道,小说史之讲法,本来可浅可深,可严正,亦可通俗。许广平则认为:“鲁迅对当时西安以及北方军阀黑暗,是很小心对待的,故对军士也只讲小说史,即可具见。”许广平的解释恐怕才是鲁迅的本意。鲁迅的讲演,声音不高,口调徐缓,如谈家常。讲到《红楼梦》时,鲁迅问学生:“你们爱不爱林黛玉?”同学们各抒己见。这时一个学生反问鲁迅:“周先生爱不爱?”鲁迅毫不迟疑地答道:“我不爱。”问:“为什么?”答:“我嫌她哭哭啼啼。”于是引起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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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讲演鲁迅也获酬颇厚,先后两次共得薪水和川资3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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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可以知道,鲁迅欣然前往西安讲学,除了前述既为他谋划已久的长篇小说《杨贵妃》寻找感性材料,又为排遣兄弟决裂带来的痛苦和郁闷,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迫切心情: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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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周氏兄弟决裂,鲁迅此前刚刚在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买下了一处四合院(在今北京鲁迅博物馆内),花了800块大洋,翻修和购买家具又花去200块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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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北洋政府的规定,1块大洋相当于1两白银。2019年8月初,1两白银的市场价格是人民币180元左右,800块大洋则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14.4万元。换言之,鲁迅当年在北京西二环用相当于今天15万元左右的价钱购买了一处四合院。当然,货币金融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这一换算没有和货币的实际购买力相联系,仅作直观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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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虽然如此“便宜”,但鲁迅还是买不起,他的购房款都是向朋友借的——向许寿裳借了400块,向齐寿山借了400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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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鲁迅收入并不低。学者陈明远写了一本关于文人收入的书,叫《文化人的经济生活》,详细列举了鲁迅在教育部期间的薪水:1912年10月,定薪俸220块银洋;1913年,240块银洋;1914年,280块银洋;1916年,300银洋;1924年,工资表上应发360块银洋,但经常欠发,实付三分之二。此外,鲁迅还给报刊写稿,给出版社译书,高峰时期每月收入不止五六百块,换成人民币差不多近3万元。可惜他的开销太大,特别是和周作人一家共居时,苦撑着一个大家,总也攒不了钱。800块银洋的购房款全是借的,也就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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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去陕西,既讲学,又挣钱,是鲁迅的现实选择。这300元酬资对刚刚经历兄弟决裂、处于人生困境中的鲁迅不啻是雪中送炭。收到钱后,他马上托孙伏园往邮局寄86元还新潮社(盖出差前向孙伏园所借86元即转借自新潮社也),托陈定谟寄北京50元(用途不详),还慷慨解囊,为易俗社捐款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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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俗社看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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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产生于秦地,是相当古老的剧种,堪称中国戏曲的鼻祖,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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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为易俗社题“古调独弹”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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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俗社原名“陕西伶学社”,是著名的秦腔科班,由陕西省修史局总纂、同盟会员李桐轩创办于1912年8月,与莫斯科大剧院、英国皇家剧院并称为“世界艺坛三大古老剧社”。鲁迅应邀先后4次欣赏了西安易俗社演出的秦腔。鲁迅在易俗社所看的秦腔,有《双锦衣》前后本、《大孝传》全本和折子戏《人月圆》。鲁迅对秦腔的艺术风格没有做专门评价,据孙伏园回忆,在看了《双锦衣》前后本后,鲁迅曾赞赏道:“西安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当时尚未通火车——笔者注),而能有这样一个以立意提倡社会教育为宗旨的剧社,起移风易俗的作用,实属难能可贵。”这一评介针对的是易俗社,并未涉及秦腔剧种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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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易俗社成立12周年,为了褒扬易俗社“移风易俗”的功绩,鲁迅亲笔题写了“古调独弹”四字,制成匾额赠予易俗社。鲁迅的书法“融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质朴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远遂宋唐,直攀魏晋”(郭沫若语),字里行间积淀着人格的孤傲、耿介和洞察世事的冷峻,有很浓厚的文人气和金石气。此四字是鲁迅书风的典型代表,现已成为秦腔界的一块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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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四个字,已故西北大学教授单演义说:“鲁迅先生以易俗社同人能于民元时站在平民的立场,联合艺人,改良旧戏曲,推陈出新,征歌选舞,写世态,彰前贤,借娱乐以陶情,假移风而易俗,唱工艺精,编著宏伟,因题以‘古调独弹’,于褒扬之中,寓有规勉之意。”此论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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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鲁迅一生欣赏的是一种大气磅礴和阳刚坚硬的风骨,并不喜欢戏剧,对京剧常辛辣嘲讽,比如“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也就是男人扮女人”,却能如此厚待秦腔,短期内竟观秦腔四次。后来鲁迅在追述家乡绍兴戏时说,明末李自成闯荡天下时带着米脂的戏班子,戏班子中有人流落到绍兴,于是就有了绍兴戏,“故绍兴戏要比毗邻的嵊县越剧刚硬得多,实是秦腔的旁支兄弟”,言下不无喜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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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文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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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淘古玩的高手,其眼光专业而独到,西安之行每有捡漏。他多次同张勉之、孙伏园、李济之等“阅市”“阅古物肆”,先后在博古堂、尊古堂、南院门市、南院门阎甘园家等处购得耀州出土之石刻拓片二种(《蔡氏造老君象》四枚、《张僧妙碑》一枚)、乐妓土寓人二枚、四喜镜一枚、魌头二枚、杂造象拓片四种十枚、小土枭一枚、小土偶人二枚、磁鸠二枚、磁猿首一枚、彩画鱼龙陶瓶一枚、大小弩机五具。鲁迅的淘宝活动大约也惊动了西安古董商,如尊古堂的“帖贾”就闻讯找上门来,鲁迅从他手上买了《苍公碑》二枚、《大智禅师碑侧画像》二枚、《卧龙寺观音像》一枚。临行前陕西省长刘镇华连夜又送来《颜勤礼碑》十份和《李二曲集》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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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在西安买古董共计花钱32元,花钱并不算多,收获却不小,可谓满载而归,以至于8月12日夜半抵北京前门时,“税关见所携小古物数事,视为奇货,甚刁难,良久始已,乃雇自动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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