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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时期,对中国新文化运动产生极大影响的两个文学团体,一个是郭沫若、郁达夫等人组成的“创造社”,另一个就是郑振铎、沈雁冰(茅盾)等人组成的“文学研究会”。前者着重在创作与文艺思潮的介绍,后者着重在文学名著的介绍、研究与古典文学的整理,对中国新文化运动的贡献,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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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铎是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主编《文学》与《小说月报》等刊物。先后担任清华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教授与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中央文化部文物局局长、中科院文学所所长、文化部副部长。1958年率中国文化代表团出国访问途中,因飞机失事殉难,终年60岁。遗著有《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文学大纲》《中国俗文学史》《俄国文学史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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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和郑振铎交情甚笃。郑振铎1923年后长期主编《小说月报》,因此常和鲁迅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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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有资料可知,鲁迅与郑振铎一起吃饭7次。值得注意的是1935年8月6日的这次饭局:“西谛招夜饭,晚与广平携海婴同至其寓,同席十二人,赠其女玩具四合,取《十竹笺谱》(一)五本,笺纸数十合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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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郑振铎任上海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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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席12人中,包括鲁迅与郑振铎两家人,鲁迅向郑振铎的女儿赠送了四合玩具,并且取得“《十竹笺谱》(一)五本,笺纸数十合而归”,显示了不同寻常的交情。《十竹斋笺谱》(一),是鲁迅和郑振铎联手打造的一套笺谱,由荣宝斋的强手王宗光等人雕版,徐庆儒印制。第一卷翻刻耗时整一年,于1934年12月正式出版。纸墨良好,镌印精工,非常少见。1935年4月,鲁迅致信郑振铎评价《十竹斋笺谱》:“翻刻成绩确不坏,清朝已少有此种套版佳书,将来也未必再有此刻工和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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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和郑振铎有三次重要合作,即编选《北平笺谱》,编选《十竹斋笺谱》,编选瞿秋白遗著《海上述林》。这三次合作堪称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引人注目的珠联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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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合作,编印《北平笺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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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是鲁迅与郑振铎1933年合作编选出版的传统水印木刻笺纸集。“鲁迅先生于木刻画夙具倡导之心,而于诗笺之衰颓,尤与余同有眷恋顾惜之意,尝与余言之,因有辑印《北平笺谱》之议。”(郑振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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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郑振铎“对木刻画有同嗜”。鲁迅嗜笺纸,“很早的便在搜访笺纸,而尤注意于北平所刻”。20世纪30年代初,鲁迅与郑振铎比较密切的交往都是围绕木刻艺术进行的。1931年6月9日,鲁迅在彭雪峰、蒋径三、增田涉的陪同下,专程到郑振铎家欣赏郑氏收藏的明清版画书。1931年6月27日,郑振铎托蒋径三给鲁迅带去一盒印有彩色版画的信笺和一盒信封。7月23日,郑又寄赠鲁迅《百花诗笺》一函二本,鲁迅复信表示感谢。1933年初,鲁迅收到郑振铎所赠《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三册后,于2月5日回信说:“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留黎厂得了一点笺纸,觉得画家与刻印之法,已比《文美斋笺谱》时代更佳,譬如陈师曾、齐白石所作诸笺,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专家之上,但此事恐不久也将销沉了。因思倘有人自备佳纸,向各纸铺择尤(对于各派)各印数十至一百幅,纸为书叶形,采色亦须更加浓厚,上加序目,订成一书,或先约同人,或成后售之好事,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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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信中所言“此事恐怕不久也将销沉了”是有所指的。当时北京不少南纸店投合洋人所好,为了使笺纸方便钢笔书写,便用簿而透明的舶来洋纸或上矾的纸制笺,使笺纸原有的丰韵荡然无存;有的虽仍沿成法,但粗制滥造,笺纸的韵味也十去其六,有识之士惊呼,刻笺之业恐将随古城的荒芜而消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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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纸自古便是文房清供,是文人诗文唱和、书信往来之品,以木版水印技术将各色图案印于其上。笺纸在明中晚期相当流行,康熙、乾隆时尤盛,嘉庆、道光以来渐衰。宣统末,林琴南山水笺出,应为近代文人特作画笺之始。民初,陈师曾笺纸才华蓬勃,笔简意饶,开诗笺之新境。之后齐白石、吴待秋、陈半丁、王梦白等皆为画笺高手,而当时的刻工亦足以匹配之。明末清初,积集笺纸刻成笺谱即有例,如《萝轩变古笺谱》和《十竹斋笺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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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鲁迅致郑氏信对搜求、编辑、出版《北平笺谱》提出了动议,意在复壮中国传统木刻气脉,同时为自己倡导的域外木刻艺术提供养料。其时,鲁迅在上海,郑振铎在北平,二人书信往来,商讨出版笺谱事宜。这是一个近人所未涉及的领域。1933年,两位对于木刻画有同嗜的大师在上海见面,并相约联手收集笺纸成为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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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铎在北平搜访笺样。“太阳光淡淡的射在罩了蓝布套的桌,我带着怡悦的心情在翻笺样簿,很高兴的发现了……”郑振铎此期访遍北京的琉璃厂海王村以及当年的荣宝斋、淳菁阁、松华斋、静文斋、懿文斋、清秘阁、成兴斋、宝晋斋、松古斋等,跑遍了北平二三十家南纸店。他在荣宝斋,“一家不失先正典型的最大的笺肆”,见到了林琴南的山水笺、齐白石的花果笺、吴待秋的梅花笺,以及齐王诸人合作的壬申笺、癸酉笺等,刻工极精。在淳菁阁,他很惊奇地发现了许多清隽绝伦的诗笺,特别是陈师曾所作的,“虽仅寥寥数笔,而笔触却是那样的潇洒不俗,转以十竹斋、萝轩诸笺为烦琐,为做作”。此外还搜集到了吴待秋、金拱北诸氏所作和姚茫父的唐画壁砖笺、西域古迹笺等。在松华斋,郑氏见到了陈师曾所作八幅花果笺,说它们“清秀”是不够的,“神采之笔”的话也有些空洞,“只是赞赏,无心批判”。陈半丁、齐白石二氏所作,其笔触和色调,和师曾有些同流,唯较为繁缛燠暖。“他们的大胆的涂抹,颇足以代表中国现代文人画的倾向”,郑氏对此行非常满意,认为收获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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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鲁迅在上海收集笺纸数十种,但认为“皆不及北平;杭州、广州,则曾托友搜过一通,亦不及北平,且劣于上海,有许多则即上海笺也,可笑,但此或因为搜集者外行所致,亦未可定。总之,除上海外,而冀其能俨然成集,尽难矣。北平私人所用信笺,当有佳制,倘能亦作一集,甚所望也”。由此可知笺纸当时已成文人清供之一种,北平外,上海、杭州、广州等地市面上还出售印版笺纸,北平甚至还有私人印制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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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郑振铎在编选《北平笺谱》的过程中合作非常愉快,也体现了文人和而不同的审美趣味。为协商具体事宜,此间鲁迅与郑振铎通信达15回,内容涉及访笺、选笺、商镌印、论装订、谈发行、定赠送等,包括笺谱名称、印纸选择、目录写法、笺页大小,以至于笺上直格、页码色泽等,不遗巨细,就许多技术性细节做了具体而微的擘画。如关于入选标准,先后议定:单色笺倘有佳作亦可加入若干;宋元书影笺可不加入,因其与《留真谱》(清杨守敬编,摹写古书首尾真迹的书)无大差别;大典笺(以明朝《永乐大典》书影印制的笺纸)亦可不要。比如用纸,初拟用宣纸,因其性柔软,较耐久,适于装订成较厚之书,后则为追求美观改为夹贡纸。比如签条,鲁迅自谦字太坏,“然而第一叶及书签,却总得请书家一挥,北平尚多擅长此道者,请先生一找就是”,最后确定由沈兼士写签字。比如装帧设计,议定做一个布套,“末后附一页,记明某年某月限定印造一百部,此为第△△部云云,庶几足增声价。至三十世纪,必与唐版媲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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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谱编定后,由鲁迅承担印费400元付印。鲁迅写《北平笺谱序》,郑振铎写《访笺杂记》。在《北平笺谱序》中,鲁迅曰:“北平夙为文人所聚,颇珍褚墨,遗范未堕,尚存名笺,顾迫于时会零落将给,吾侪好事,亦多杞忧,于是搜索市廛,拔其尤异,各就原版印造成书,名之曰《北平笺谱》。”此序言可谓中国版画发展史的纲领性文献。郑振铎则在《访笺杂记》中详细讲述了搜购画笺、交涉印刷、调查刻工姓名等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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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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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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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12月,《北平笺谱》由“纸墨良好,镌印精工,近时少有”(鲁迅语)的荣宝斋刻印出版。此书于1933年2月5日开始谋划,9月份动手编排,至12月份印成,即在今天也堪称神速。书成时,鲁迅的投稿已被封锁,“即无聊之文字,亦在禁忌中”,所以自嘲“但《北平笺谱》序或不至于抽毁如钱谦益之作欤?”书共6册,分博古笺、花卉笺、古钱笺、罗汉笺、人物笺、山水笺、花果笺、动物笺、月令笺、指画笺、古佛笺、儿童画笺等,均由当时荣宝斋、淳菁阁、松华斋、静文斋、懿文斋、清秘阁、成兴斋、宝晋斋、松古斋等九家藏版选材刻就,收有现代制笺第一人林琴南的山水笺、陈师曾的诗笺、戴伯和的鹤笺、李柏霖的花卉笺、王振声的动物笺、姚茫父的唐画壁砖笺和西域古迹笺、齐白石的人物笺、吴待秋的梅花笺、陈半丁的花卉笺、王梦白的罗汉笺以及齐王诸人合作的壬申笺、清末为慈禧代笔的女画家缪素筠的花鸟笺等,均为诸笺之白眉。书为线装包角、蓝面白签,签条由沈兼士署写,扉页为沈尹默所题,书前有鲁迅、郑振铎序各一,分别为天行山鬼(魏建功)和郭绍虞手迹,书后附郑振铎《访笺杂记》,说明当时与鲁迅远道磋商、书函往返及遍访各铺、商请镌印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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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首印100部,每部书上均有鲁迅和郑振铎二人的亲笔签名。其中鲁迅自订20部,郑振铎10部,内山书店经售20部,余50部预约发售。售价12元,在当时确属奇昂,然犹一出即罄。鲁迅在1933年12月27日致台静农的信中说:“《北平笺谱》竟能卖尽,殊出意外,我所约尚有余,当留下一部。”次年1月11日,鲁迅在致郑振铎的信中说,他所约的20部《北平笺谱》,除各送台静农和魏建功一册外,“所余十八个,则都运上海,不能折扣矣”,执词颇硬,足见对此书的重视。同年2月,鲁迅不无欣慰地评价此书:“重行展览,觉得实也不恶。此番成绩,颇在豫想之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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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笺谱》色调温氲、静雅足备,以其古色斑斓、清隽绝伦的风格,充分表现了中国画的秀丽情调以及传统水印木刻工艺悠远的韵味,堪称民国时期艺术水平最高的传统版画集。面世后,被文人雅士当作案头清供,一时传为佳话。巴金当时得第94部,尤为珍爱,后赠中国现代文学馆,成为镇馆之宝。唐弢得此书甚迟,他以诗一般的语言记录了翻阅时的感受:“晴日楼窗,独坐摩挲,浮生栗六,聊遣疲累,盖亦劳者自歌之一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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