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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不喜欢赵孟的人，说他的字里面有媚骨。他的字的确写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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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对，我小的时候就喜欢赵孟，最早的时候写字就学赵孟，那是漂亮。但是就禁不住细看。我父亲给我一个赵孟的真迹，了不起，《奉敕书玉台新咏序》！那是精得不得了，后来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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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我非常喜欢弘一法师的字，觉得他是不食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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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这当之无愧。但是作为书法来说，究竟是一种变体，所以他的字不可学，画虎不成反类犬。他的字应该说是了无俗韵，不食烟火，可以给人宁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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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在耶鲁有张充和，她的小字很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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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张充和是很雅的，但是实际上究竟就是那一块小天地，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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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白谦慎是不是跟你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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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是啊。有些人追求书法的境界不对。白谦慎一直把我当老师的，最近《东方早报》采访他，他说书法主要是自娱。我觉得这个想法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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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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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这是把书法意义贬低了，只是玩玩的，你以为玩玩随便啊。人家杜甫写诗说：诗是吾家事。写诗也好，练字也好，是感情的抒发。有人以为所谓功成名就是钱也有了，权力也有了，地位也高了，以为这就是功成名就。人不应该这样，人应该有追求。追求什么？追求学问也好，艺术也好，就是要达到更高的境界。而且你重视的不应该是怎样一个结果，应该重视的是那个过程。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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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你觉得书法里面文化的修养是不是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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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对，如果没有这个，是无本之木，不可能达到很高的境界。你写东西的时候要倾注感情，感情要净化，不能说：我写出来让人家吓一跳，好像真了不起，那没用的，做作。气魄是自然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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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所以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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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白居易《与元九书》那篇文章，我觉得应该好好读一读，他对诗的本质讲得很透：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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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书法在你生命中是一个非常自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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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非常自然的一种东西。我晚上八点钟就睡了，凌晨两三点就起来了。我每天写很多经，佛事功课。这张是清朝的旧纸，写这几行觉得不好，裁掉，写得不好，裁掉。裁得只剩这点，我一直在算纸还够不够，总算还够。这么小，写五千一百零四个字，一字不错，一字不漏。我全是目测的，没有格子，天地行距全是目测的。我这里头一行一行没有说一行歪了嫁接过去。人家说心正所以笔正。最近人家发现说：章老的大字也非常了不起啊。人写字怎么会不写大字。他说是我的蝇头小楷不得了，当然他们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现在八十多岁了，手一点不抖，我戴上五百度的老花镜，可以看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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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朋友写的一个匾叫“只眼堂”，一只眼看世界，用孟子的“只眼能辨秋毫之微”，只眼见诸相非相，这是佛经里的话。他高兴得不得了，拿浓浓的金字写，写得很漂亮。我就是有这样的想法，我跟人家两样，我写得好的才送给人，写得不好经常自己扯掉。我不要人家说当宝贝。我当然自己留几件，我存给后人的也有。我现在还有精力，还好的，写写送给知己，留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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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古人书法吟诗唱和是一种情感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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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但是我跟现在这帮名流显然是不合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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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苏东坡也说自己一辈子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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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对。我看得很清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这钱花掉了才是我的。花不完，留着这些破纸在那干什么。我是晚年了，身体又不好，多少种毛病，我一天要吃十几种药。抗血凝的、心脏病的有好几种药，心脏换过瓣膜，搭过桥，装过支架。我有心肌梗塞加心衰，我还有糖尿病、前列腺等等这些病，加起来十几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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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写书法对身体有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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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我觉得有好处，至少凝神静气，全抛开就好，早上点一支香，写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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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宇：这其实也是锻炼自己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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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汝奭：这是对呼吸有好处。我写了三百多通的经文，经已经很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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