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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试探性地向这位狂且多变的钱玄同约稿,助“文学革命”一臂之力。钱玄同爽快答应,然后挟枪带棒地表示:“要搞文学革命,旧瓶装新酒不行。你和胡适都尚用腐儒腔,之乎者也,我提议,今后《新青年》应一律用白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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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很高兴:“当今玄同的思想最激进。玄同乃国学大家,古文写得不让桐城派,却要改用白话,实在是有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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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来了精神,他听老乡沈尹默说过,陈独秀1909年在杭州任陆军小学教员时,正逢青春年少,颇有诗酒豪情,曾有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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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飞花村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桥头日系青骢马,惆怅当年萧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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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工宋诗,常以香草美人自况,有时也敢以屈子自吟。他的“湘娥鼓瑟灵均泫,才子佳人共一魂”及“坎坷复踽踽,慷慨怀汨罗”便是。但如今陈独秀搞文学革命了,文章虽写得狂飙突进、文字激扬,诗却落后了。钱玄同对此不免有些惋惜。钱玄同记得陈独秀在杭州曾为沈尹默写过《杭州酷暑寄怀刘三沈二》,真是意境绝高,特别是《夜雨狂歌答沈二》更是瑰丽奇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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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地地裂口,飞龙倒海势蚴蟉。喝日退避雷师吼,两脚踏破九州九。九州嚣隘聚群丑,灵琐高扃立玉狗。烛龙老死夜深黝,伯强拍手满地走。竹斑未泯帝骨朽,来此浮山去已久。雪峰东奔朝岣嵝,江山狂夫碎白首。笔底寒潮撼星斗,感君意气进君酒。滴血写诗报良友,天雨金粟泣鬼母。黑风吹海绝地纽,羿与康回笑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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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玄同觉得此诗抒高蹈愤世之情,非时人士流所能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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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沈尹默早年一度游学日本,1909年25岁时,在杭州高等学校代课。那时也在杭州的陈独秀在友人家里见到沈尹默的诗和字,就去造访他,一见面即说:“昨天在刘三处曾见你写的一诗,诗很好,但字则其俗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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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虽觉刺耳,一想却颇有道理。回去后,始认真研读包世臣的《艺舟双楫》,照此事件,日取一刀尺八纸,临写汉碑,两三年后改临写六朝碑版,兼临各大家精品,凡十数年探毫不辍,遂其字脱尽俗气。又多与陈独秀、柳亚子、章士钊交流,眼界不凡,书风、书格渐入化境,成为书界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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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对书法的造诣极深。辛亥革命前后,他对书法的研习颇下苦功。1911年,他与妻妹高君曼私奔至杭州结婚后,同杭州的沈尹默、沈士远、马一浮相识,几乎整日谈诗论书。陈独秀“总要每天写几张《说文》上的篆字,始终如一。比我们哪一个人都有恒心些”(马一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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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的书法不仅古厚苍拙,有文化底蕴,审美的境界也高。这从陈独秀《题刘海粟古松图》一诗,就见其见识。其诗曰,“黄山孤山,不孤而孤,孤而不孤。孤与不孤,各有其境,各有其图”。此诗之所以在文人中广为流传,就在于诗中有辩证法,有大境界,“不孤”即俗,“孤”则不俗,即“气骨挺立”。从中还可以看出陈独秀的书法美学观与他的人生信仰、人格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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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陈独秀在中国历史上有怎样的功过长短,人生是怎样的沉瓜浮李,但他深厚的学养、气骨挺立的人格风骨,永不会被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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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尹默1917年发表在《新青年》上的诗《月夜》来看,他是较早地主张“独立人格”的学者。诗中说:“霜风呼呼地吹着,月光明明地照着。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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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这代年轻知识分子对独立人格的执着追求及实践与陈独秀《警告青年》希望热血青年“是自由而非奴隶的”,“独立自主之人格”的精神是一致的。人格者,即个人存在的状态,独立的人格才是健全的。可惜,中国旧知识分子往往只有“依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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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是1914年被破格聘为北京大学教授的。1916年又被蔡元培纳入北京大学书法研究会。自此,成为书法大家。沈尹默因此对陈独秀直率而中肯的批评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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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正是被他批为“字则其俗在骨”的沈尹默推荐给蔡元培,才到北京大学任文科学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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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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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上任文科学长那天,校长蔡元培和钱玄同、沈尹默陪他走进教师休息室,与等候在那里的文科教授员工见了面。众教授碍于校长的面子,还算客气。但未等蔡元培介绍完陈独秀,突然有一人破门而入,此人身穿蓝缎子团花长棉袍,头戴黑色短绒瓜皮夹帽,众人一看,是章门众弟子的大师兄黄侃。他见满屋子人在欢迎新上任的文科学长陈独秀,便不屑地怪笑道:“好热闹,区区一桐城秀才,何需如此劳师动众!”话音未落,即转身拂袖狂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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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与陈独秀早有积怨。光绪末年,众门徒随师章太炎在日本东京求学。一日,章太炎办的《民报》馆,来了一位年轻人,报名陈仲甫。听说此人也在搞汉学,兼修隶书。此刻,黄侃与钱玄同正好在屋里闲聊,闻有客人到访,便避进里屋,继续斗嘴扯淡,但章太炎与陈独秀的对话,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朵,于是好奇地静听。章陈在谈清朝汉学的状况。说到戴、段、王诸人,多出自安徽和江苏。陈独秀不知怎么就说到湖北。他说:“湖北就没有出现大学者。”章太炎表示同意:“说的是,好像没有出过什么像样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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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屋的“湖北佬”黄侃闻此,跳将起来,对外屋主客吼道:“好个湖北没人才!湖北虽无大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出了不少学者,然而这未必就是足下!”陈独秀听出这是黄侃的声音,觉得索然,便起身告辞。未承想,此事已过去多年,这“湖北佬”黄侃竟还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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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的狷介,士林无人不晓。1908年,在日本求学的黄侃得知母病危,便买舟归国侍母。客居蕲州高等官学堂旁的黄氏公屋。斯时,正逢光绪与慈禧前后亡故,大清正举行“国丧”。高等官学堂学生田桓,在“哭临”时表示不满。堂长杨子绪于翌日清晨,高悬虎头牌,宣布开除田桓学籍。黄侃得知,冲进学堂,砸了虎头牌,在众师生面前昂首而去。后经多方调解,田桓保住学籍。没几日,田桓又带头剪辫,怒不可遏的杨子绪又将虎头牌悬起,不赶走田桓誓不罢休。黄侃手持木棒愤愤而至,不仅将虎头牌砸烂,还要痛打杨子绪。杨子绪落荒而逃,躲入工友床下,方免遭棍棒之苦。于是湖北都督陈夔龙派人缉拿黄侃,黄再度亡命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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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之狂,常令人忍俊不禁。陈独秀早就听说,一次黄侃去拜访名流王闿运。此公曾为曾国藩军幕,辞归后主讲于成都尊经书院、衡州船山书院等,宣统年间特授翰林院检讨。民国二年(1913)任清史馆馆长。复辟论起,乃辞官归卧故里湖南湘潭。其为人洽谈洒脱,言行警拔,门生满天下。好治经学,诗文有汉魏六朝遗风,为晚清拟古派所推崇,仰为泰斗。他对黄侃的诗极为赞赏,见黄侃来访,便说:“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犬子虽与你年纪相当,却还一窍不通!”黄侃受此美誉,应感激泰斗才尽情理,孰料他却口出狂言:“您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况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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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还听钱玄同说,同为章太炎门生,黄侃总以大师兄自称,而戏称钱玄同为“钱二”。一次在章太炎住处,黄侃见钱玄同也在,就大呼“钱二疯”,也不管钱玄同面色已有不悦,他依然说:“二疯,你好可怜哪!近来你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竟玩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一直很尊敬黄侃,闻此言,忍无可忍,拍案大怒:“我就要弄注音字母,就要弄白话文,你这混账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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