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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蔽天,生人道尽,决然独坐,几不知人间何世。哎,哀乐之戚,凡存有情,其谁能免?平日意态兴会淋漓的我,这也嗒然气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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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夜色茫茫,长夜无眠,提笔又作《祭梁夫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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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德有阙,君实匡之;我生多难,君扶将之;我有疑事,君榷君商;我有赏心,君写君藏;我有幽忧,君噢使康;我劳于外,君煦使忘;我唱君和,我揄君扬;今我失君,只影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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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读之,莫不感动,莫不泫然。正是梁公这刻骨的深情,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1925年,孙中山在京逝世,梁启超亲往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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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春天,清华学校筹建国学研究院时,要聘请导师。梁启超找到校长曹云祥,向他力荐陈寅恪。曹云祥也是博学多才者,竟不知陈寅恪是何方神圣,便问梁启超:“此公为哪一国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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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这才告诉曹云祥,陈寅恪乃是当今留学生中“最有希望的读书种子”,眼下正在德国读书,不是博士而是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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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云祥又问:“可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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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如实相告,暂时没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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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云祥听罢,无奈耸耸肩:“不是博士,又无著作,怎能进国学研究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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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一笑,道:“我梁某是没博士头衔,不照样著作等身。但这数百万字的著作怕抵不上陈寅恪的寥寥数百字呢!”并表示,你不要这一人才,那就让陈寅恪留在海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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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启超执着地推荐陈寅恪的同时,德国柏林大学,法国巴黎大学几位著名教授对陈寅恪的高度推誉的材料也送抵清华,曹云祥听从梁启超的意见,同意尚在国外的陈寅恪来清华国学研究院任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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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到清华后,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合称“四大导师”。其实陈寅恪到清华前还有一插曲。1925年,正在美国哈佛大学任教的赵元任,欣然接受清华让他到国学研究院当导师的邀请,他去向校方辞职时,系主任见挽留不得,就请赵元任推荐一位高水平的教授来接替他的工作,并暗示他,能否找陈寅恪?赵元任当然知道,在中国留学生中,水平最高者,确属陈寅恪,于是他写了一封信寄往德国,征求陈寅恪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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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接到信后,当即回信说,哈佛乃世界一流大学,只是自己在哈佛大学读书时,没有太多的好感,当然,波士顿中国餐馆醉香楼的龙虾是他最留恋的,幽默委婉地谢绝了赵元任的盛情。不久,二人在清华国学研究院成了同事,而且陈寅恪就住在赵元任的家里,吃喝也由赵元任夫妇侍候。陈寅恪乐不思蜀,但住长了,也不成家,赵元任夫人杨步伟劝他找家妻子:“你这样下去总不是事儿啊!”陈寅恪回答:“现在这样挺快活嘛。”赵元任笑了:“你总不能让我太太伺候你一辈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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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欣赏陈寅恪的才学,陈寅恪也仰慕梁启超的博学和成就。1926年他到清华后,一次给学生授课时,独出心裁地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副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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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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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是康有为;“再传弟子”,系指康有为弟子梁启超;“大清皇帝”,说的是溥仪;“同学少年”是曾给溥仪皇帝当过南书房行走的王国维。康、梁、王同为清华国学研究院导师。小康有为32岁,小梁启超17岁,小王国维17岁的陈寅恪没有在对联中提到自己。他说,研究院的学生都是康有为的“再传弟子”,大清皇帝的“少年同学”。同学听罢,不由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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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曹丕说得并不错。只是,文人相重又何尝不是“自古而然”呢?上述梁陈之间的友谊,便是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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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卅惨案发生,梁启超极为愤慨,与朱启钤、李士伟、顾维钧发表共同宣言,抗议暴行。9月他主持清华国学研究院,日夜操劳,12月就任京师图书馆馆长,事必躬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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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26年2月,梁启超住进了北京协和医院,经检查确认右肾长一肿瘤,3月16日手术,割去右肾一枚。他出院后,又请名医唐天如诊治,几剂中药,尿血止。梁启超又忙于写《先秦学术年表》,并继续在清华国学研究院当导师。多年以后,出现一些传闻,说梁启超在协和医院手术时,值班护士用碘酒在梁氏的肚皮上标错了位置,执刀的著名外科教授刘博士动手术前,又没有核对挂在手术台旁的X光照片,结果割去了一只好肾。此事当时即发现,但由于梁启超的知名度与协和的名声,此错误一直封存起来。割错肾,梁启超本人是知道的,1926年9月14日,梁启超在给孩子的信中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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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连德到津,拿小便给他看,他说“这病绝对不能不理会”,他入京当向协和及克礼等详细探索实情云云。五日前在京会着他,他已探听明白了……他已证明手术是协和孟浪错误了,割掉的右肾,已经看过,并没有丝毫病态,他很责备协和粗忽,不是外科……据连德的诊断,也不是所谓“无理由出血”,乃是一种轻微肾炎……他对于手术善后问题,向我下很严重的警告。他说割掉一个肾,情节很重大,必须俟左肾慢慢生长,长到大能完全兼代右肾的权能,才算复原……我屡次探协和确实消息,他们为护短起见,总说右肾是有病(部分腐坏),现在连德才证明他们说谎话了(《给孩子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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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公案直到今天,仍模糊不清。笔者曾有一篇《鲁迅之死与梁启超殒命》刊发在《今晚报》,谈及真相,此处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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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8月底,秋风初吹,秋雨乍来。梁启超的四妹病逝。梁启超思妹悲痛,竟又便血。请名医伍连德诊治,开药煎服,嘱之静养。然感生命之短暂,岁月之倥偬,思虑过度,再次尿血。不久,梁启超好友曾习经因患肺癌去世,梁启超在陪侍中,亲见友人痛苦之状,一任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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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清华已开学。梁启超抱病给学生讲《中国文化史·社会组织篇》。病已渐入肌理,生命已接近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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