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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自昭明以沉思翰藻为文,“以文辞之封域相格”,唐以来变本而加厉,自宣公、昌黎、柳州、宾客诸集外,学与文歧而为二,无论偶体或散文,凡一家为一集者,往往以文为主也。宋儒见理邃密深沉,《晦庵集》选言雅驯,诚文以载道者之雄。《水心集》之言经制者次之。下此者黄茅白苇,治学者文不工,能文者中无实,一命文人,便不足观,别集云者,遂为博学高流所诟病,非无由也。曼珠一代,集部如林,张广雅《轩语》称其中有实用胜于古者,特举朱彝尊、方苞、杭世骏、卢文弨、戴震、钱大昕、孙星衍、翁方纲、李兆洛、全祖望、顾广圻、阮元、钱泰吉、武亿、严可均、张澍、洪颐煊、包世臣、曾国藩之撰,谓其或可为掌故之资,或可为学术流别之镜,或可考辨群书义例、古刻源流,或可正史传之差误。此诚可谓见其荦荦大者。而独以专集属之词章家,则隅见矣。刘《略》诗赋,固词章也,亦何害其为一家言之近于诸子也。广雅列举朱氏以下诸家之书以别于专集,而其书实皆别集,并明标集之名者也。歧学术与文章为二,宜其论之自陷于矛盾而不能中肯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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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文质彬彬,融两者于一冶,则在胜国二百数十年中,殆无逾于汪中《述学》之美且善者。《述学》不称集,而实集也。其书既有平章子部之文,为清学创辟蹊径,复有美文,睥睨三唐,世尊为八代高文,独出冠时。斯诚别集之翘楚,上承先秦诸子暨屈赋之脉者。《定庵文集》亦其亚,则揭文集之名矣。晚近王国维《观堂集林》,允称独步,《海日楼文集》、《太炎文录》,亦名世巨帙,斯皆言其学之精兼文之美者。《寒柳堂文集》,时流所重也。其学淹贯中西,信为弘博,而文差不逮,持较乃翁《散原精舍文集》之雅言,则有间矣。此可知文质并茂之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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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今读选堂饶先生《固庵文录》,乃喟然叹曰:此并世之容甫与观堂也。抑又有进者,容甫生今二百年前,其学固不能不为乾、嘉学风之所囿。观堂生近世,精殷墟甲骨,考古史,通域内外于一杭,融文史哲为一境,世推为现代学派之祭尊与开山,良非虚誉。然观堂之学,究不能谓其为广大教主,无所不包,峻不可攀,河汉无极也。如释藏道笈,即非其所措意矣。沈、章钜子,殚精国故。亦探梵典,而不谙西国之文,则创新遂不能与观堂敌。今选堂先生之文,既有观堂、寒柳融贯欧亚之长,而其精通梵文,亲履天竺,以深究佛学,则非二家之所能及。至于文章尔雅,二家更将敛手。斯录也,都俪体篇、散体篇于一帙,其为赋十三篇,皆不作鲍照以后语,无论唐人。其余颂、赞、铭、序、杂文、译文,皆能以古茂之笔,抒新纪之思。所颂者如法南猎士谷史前洞窟壁画,所赞者如马王堆帛书《易经》,所序者如《殷代贞卜人物通考》,所译者如《梨俱吠陀无无颂》、《近东开辟史诗》,非寻常笃古之士所能措手也。俪体得此,别开生面。容甫如见,得毋瞠目。至其散体,所考释者,自卜辞、儒经、碑版以迄敦煌写本;所论说者,自格物、奇字、古籍、史乘、方志、文论、词学、笺注、版本,旁及篆刻、书法、绘画、乐舞、琴艺、南诏语、蒙古语、波斯语,沉沉夥颐,新解澜翻,兼学术文美文之长,通中华古学与四裔新学之邮。返视观堂、寒柳以上诸家,譬如积薪,后来居上。九州百世以观之,得不谓非东洲鸿儒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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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以余不学,以文录序言,诿相属。余反复循诵,有如《大智度论》所云:如入宝山,自在取宝。不辞弇陋,敢为引喤。盖将为当代学苑悬此鹄的,并为集部树中天之帜也。先生啸傲于红香炉顶,俯视海天,鲸度浡潏,百灵狂沸,其将许我拍肩,逌尔一笑,以为若斯人者,始可与言集部也矣。辛未季夏,钱仲联序于苏州大学。时年八十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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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友人陈槃对《固庵文录》亦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在《固庵文录·书后》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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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学人,能文事者盖寡。固庵崛起岭表,早岁以诗赋倚声鸣于时。张大千六十寿辰,固庵步昌黎《南山诗》一百二十韵以祝嘏,伍叔傥见之,叹为咄咄逼人。其执教于耶鲁大学也,三月间遍和《清真词》一百二十阕,艺林至今传为佳话。固庵精熟文选理,以选名其堂,所作沉博绝丽,挹让于陆、潘、任、沈之间。自幼好汪容甫,揣摩功深,读其《马矢赋》,如哀盐船文;吊贾生文如吊黄祖,萧瑟江关,情文肫挚,信为可传之作。固庵足迹遍天下,中岁浪游天竺,复蹀躞蒲甘安哥窟之旧墟,为法显奘师行记之所未及。其译吠陀无无颂,以庄生俶诡之笔出之,更能于旧译中,开出新貌。若其孤怀闳识,感怆古今,论周家享有八百年之久者,以不敢自外于天道;论宋后大学地位之隆,出自温公启迪之功,凡此皆发人所未发。今读其集,比之清人,惟孙季逑、凌次仲可相匹敌。余交固庵逾三十年,论文论学,旨趣合,共耽古史,敏求不怠。而固庵涉猎东西古文字,驰骋百氏,所造独深,尤余之所心折。固庵书既刊成,观其题目,崭新可喜,已令多士奔走骇汗,又况文辞之美,把玩无,大有裨于史学。世有知音,当不河汉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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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庵文录》正如陈槃先生所说的“揣摩功深”、“情文肫挚”,先生文章之功一目了然。同时,选堂教授诗文编校委员会亦作《固庵文录·后序》内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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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作品,描写生活的各个方面,风格高浑,摛辞精练,内涵深刻,此文痛民族之劫难,寓志士之贞心,实为难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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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固庵文录》收录先生一些学术上见解的文章,比如《格物论》,其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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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记》云:“……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则群物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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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阐格物之义无如此段之深切。格物者,物来而应之以正。必也能化物而别物。……以是立己,则物来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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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八条目,自格物以至修身,胥成身之事,成身之道,莫切于“不过于物”一语,故首言格物,是格物之义,非斤斤着力于一事一物之际,而必有合于宇宙真理之原则性,故《哀公问》论成身之要,必贵乎天道。……天道如此,人能弘之,要在“不过乎物”而已,是《易》道也。故知“格物”之义,通乎《易》,贯乎天人,非仅假诸外物而能得者也。此据天人合一之义言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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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锡圭先生亦有《说格物》一文,以“祥瑞”说的原始巫术思想为背景,深扣“格物”说的起源以及发展,而先生之文则主张“研经之法,莫如以本经正本经”,与裘先生之文的创新相比,先生更注重的是中国原儒精义的融会贯通、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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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书画集》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辑录先生临摹敦煌白画的作品、对八大山人画风追寻的作品以及模仿明代书法家的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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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书画集》可以与《画》各篇章相印证,比如《画》中的《从明画论书风与画笔的关联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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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法中以“骨法用笔”为最基本条件;国画的特色是由笔、墨产生气韵。笔为骨、墨与色为血肉。潘天寿认为“画事以笔取气、以墨取韵”,是很对的。但主要还是以行笔的线条为主,线条的厚重、轻倩、刚健、婉丽,形成不同的风姿,此即所谓“线条美”,事实上因各人的性格和书法训练而异途发展,形成多彩多姿各具不同的表现,从笔的本质上看来,画笔和画风二者往往保存着对应关系。可以说画家在书法上的训练,他的爱好、取舍方向,配合个性,造成行笔的习惯,以此决定他的画笔的特色。许多人都知道书、画同源,但行笔的工夫及其形成的过程,在画面上的运用诸问题,很需要进一步加以探讨和分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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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上承元人遗绪,书与画的结合,比宋代又推进一步。赵孟頫已提出“石如飞白木如籀”的写法,倪迂折带皴,以侧笔取姿,王蒙杂树简直是以草法入画(指《青卞隐居图》),这些是众所周知的例子。线条美在画面所扮演的主角地位,逐渐为人所重视,到了明代发挥更为淋漓尽致,“笔墨”的条件作为中国画的核心,明人在这方面的成就,是不能抹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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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画家亦兼为书家,如文、沈以至晚期的董其昌、八大山人,都是双轨并进而有高度的成就。有的原为大书家,余事作画,像王铎、张瑞图、傅山之流,画亦卓然可观。至于画家而工书者更比比皆是。明代大画家无不讲究“用笔”。唐六如论画云:“工画如楷书,写意如草圣,不过执笔转腕灵妙耳。世之善书者多善画,由其转腕用笔之不滞也。”可谓知言!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卷一“论用笔”即有十八则,虽然论书,移以论画,许多道理,正自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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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略举一些重要及较少被人注意的画家,从他的书法造诣可以看出他们画笔所由形成的根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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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绂 山人工写竹。自言:“画竹之法,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六如画谱》)全用书法来譬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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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钰 其七言草书(《古代书画图目》二·〇三一七)遒劲流转,画笔亦如之,涩中带润、柔中呈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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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绶 行草书运笔浑圆、干湿兼施(如《古代书画图目》二·〇三二五、三二六)。山水、竹石学吴镇,行笔路数至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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