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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仁的方面,蔡先生具备温良恭俭让。对任何人,无疾言厉色,为青年谋事,有求必应,令人感动他的帮助,朋友、学生为政治受刑狱之苦楚,他必尽量援助,使之出狱。凡有一技之长者,必使有用武之地,人皆尊之为仁慈和蔼,易于亲近的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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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勇的方面,他在翰林掌院学士之前敢公开批评朝政,非勇不可。他终身没有离开思想斗争的阵地:他为破除迷信而斗争,为推翻清朝专制而斗争,为反对北洋军阀而斗争,为拥护民族自由而斗争,为民主宪政而斗争,他是一位脚踏实地的教育思想的革命家。最后,蔡孑民为保护人权而斗争,推行无党派、无国家、无善恶的三无主义,此更非勇不可。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三十日,蔡元培先生用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副主席名义招待新闻记者,致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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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所愿意保障的是人权,我等的对象就是人,既同是人,就有一种共同应受保障的普通人权,所以我等第一无党派的成见:因为各党各派所争持的,已超越普遍人权以上,我等绝无专为一党一派的人效力,而不顾其他的。第二,我等无国家的界限:因为无论甲国人或乙国人,既同是人,就不应因国籍的区别而加以歧视;但因地点接近与否的关系,对本国人效力的机会多,而对外国人效力的机会少一点是有的。但外国人亦自有便于为他效力的同志,照分工条件,并无轩轾。第三,我等对于已定罪或未定罪的人,亦无甚区别:未定罪的人,其人权不应受人蹂躏,是当然的事;已定罪的人,若是冤的,亦当然有救济之必要。至于已定罪而并不冤的人,若依照嫉恶如仇的心理,似可不顾一切了,然人的罪过,在犯罪学家,归之于生理的缺陷;在社会主义,归之于社会的因缘;即在罚当其罪的根据上,本尚有考虑的余地。所以古人有“如得其情,哀矜勿喜”的箴言,又有略迹原情的观察,即使在法律制裁之下,对于当其罪之罚,不能不认为当然,而不应再于当然之罚以上再有所加;苟有所加则亦有保障之必要,例如狱中之私刑虐待等是。所以我等于无罪或有罪之人,亦无所歧视。诸君所主持的新闻,或以爱国之故,而对于本国特别爱护;又或以与一党一派有特别关系之故,而政见上常有拥护甲党攻击乙党之态度;此诚不必免,亦不可免者。然希望诸君对于普遍人权,能超越国家、党派的关系,以下判断,这是鄙人所盼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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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提出的,有罪无罪,狱中私刑虐待,在蔡先生可以仁道主义概括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会长是宋庆龄,会员包括杨铨(杏佛)、林语堂、鲁迅、邹韬奋等。此会主要工作,是设法营救陈独秀和牛兰,电请释放许德珩及平津被捕之学生与工人,与“五四”时代要求释放学生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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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性质和义务是:一、争取释放国内政治犯,工作对象是一大批不知名的囚犯;二、向政治犯提供法律的辩护及其他援助,调查监狱状况,公布国内剥夺公民权利的事实;三、协助争取出版、言论、集会和结社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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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九二八年起,蔡先生长中央研究院,其总干事或行政秘书为杨铨(杏佛,一八九三年至一九三三年)。此人说是干才,能一面谈话,一面对客挥毫写信,曾在康奈尔大学习工程,在哈佛大学习商业管理,回国后,历任东南大学等校行政兼教授工作。一九二五年随孙中山先生北上,任秘书职,后任孙中山先生丧事筹备处干事,并从事北伐军在上海的地下工作。一九二八年任中央研究院总干事,轻于蔡先生的年龄二十多岁,以长辈待之,两三年合作同事无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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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八日晨,杨铨在上海被刺死,南京政府严令缉凶,亦始终未获,是否杀鸡儆猴,不得而知。此后宋、蔡虽仍为社会贤达,但少作要求释放政治犯的言行。蔡先生的健康亦渐衰。一九三七年沪宁失守,隐居香港养病。虽仍遥领中央研究院,但极少公开发表言论。一九四〇年病终,载满令誉,永耀文坛。唯有一事,为人所未言,即蔡、宋数人之人权运动(Human Rights Movement)为四十余年后美国卡特总统人权运动之先声,此亦始料所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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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三月十八日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历史学系撞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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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大校长 辛亥革命前后的蔡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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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英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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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清朝翰林到革命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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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的革命运动有一显著的特色:几个重要的革命团体,如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以及同盟会等,其领导阶层多为新知识分子,拥有传统功名者很少,而具有翰林头衔者尤属罕见。当时仍然是学而优则仕的时代,翰林院则是全国高级政治人才的渊薮,蔡元培以一个商家子弟,在翰林院中,已由庶吉士升补为编修,仕路已通,但他放弃了十年寒窗、梦寐以求而得来的大好出路,献身于革命活动,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突出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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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生于同治六年(一八六八年),也就是太平天国失败后的第三年,比孙中山先生小不足两岁。太平天国这时虽已失败,但余波仍在荡漾。郭湛波在其《近代中国思想史》中论及孙、蔡两人的革命思想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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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历史的眼光来看,近代思想的演变来看,“太平天国运动”实代表反中国传统的思想,而荡平“太平天国运动”的曾国藩,实代表中国传统的思想。“国父”说“闻太平天国遗老讲洪杨故事,即以洪秀全第二自许,革命动机于是萌芽”。他的思想,是从这方面发展。蔡先生在二十八岁(一八九四年)以前,由秀才而举人,而进士,而翰林院编修,思想是从另一方面发展。两大伟人,初期的思想发展是“殊途”的。(第二百二十四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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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在二十八岁以前,其生活方式及所受的教育仍是传统的、旧式的,所继承的也是传统的思想:人道的、理性的、反神道的、反宗教的。他曾在《释仇满》一文中说:“洪杨之事,应和之者率出于子女玉帛之嗜好;其所残害,无所谓满汉之界;而出死力以抵抗之破坏之者,乃实在大多数之汉族。”〔光绪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三月十四、十五日《苏报》〕这段话的原意是用以说明太平天国的“反满”,种族之见十分薄弱,但也看出他对太平天国流露着微词。尽管他与中山先生初期的思想发展是“殊途”的,但加入同盟会之后,便是“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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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之所以逐渐走上革命的路途,一方面是受甲午战败的刺激,另一方面则是自维新运动中获得启示。由于甲午失败,国人自梦中惊醒,不仅“新政”的呼声甚高,对“西学”的注意也趋于积极。蔡元培也因此开始涉猎译本西书,以间接吸取世界新知识。此举对他以后的思想行为,是一个大的转捩点。维新派的言论和行动,在当时曾产生了强烈的震撼,及至政变发生,蔡元培对清朝政府的腐败深感失望,同时也看出革命的不可避免,遂毅然与清廷诀别,弃职回里,开始其革命“排满”的艰苦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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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革命与“排满”的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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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代二百六十八年中,满汉两族间始终有一道很深的鸿沟,自从太平天国将汉族对满族的新仇旧恨挑起,西方的民族独立、民权革命的思潮亦相继输入,更加强了“反满”的情绪。光绪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春,上海的舆论界“仇满”之声浪甚高,张园演说会中,本合革命与“排满”为一谈,而持极端“排满”论的邹容在其《革命军》中尤抱杀尽满人的见解。蔡元培虽然也主张革命“排满”,但他的意念是基于清朝政府的无力抗拒外侮,并非基于历史上的种族仇恨,所以对邹容的激烈主张不表赞同,特发表《释仇满》一文,以表示其看法。他认为种族之别有二,一曰血液,一曰风习。当时汉满两族通婚之事已屡见不鲜,满人之血统,久已与汉族混合;至于语言文字、起居行习,亦为汉人所同化,所可为满人标识者,只有其世袭爵位,及不营实业而坐食之特权而已。若满人自觉,能放弃其特权,则汉人绝无杀尽满人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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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为当时“仇满”论之所以盛,是政治思想发达的结果:因为世界进化,已演成多数压制少数时期,风潮所趋,绝不容使少数特权独留于亚东社会,此为政略之争。“仇满”之动机虽在政略,且联想所及,不免混杂有过去种族之见,但重心应全在政略上,绝非纯粹种族之见。而且,由于世运所趋,非以多数幸福为目的者,无成立之理,凡少数特权,没有不被摧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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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首次公开发表的一篇政论性文章,其头脑冷静、不尚浮夸以及无所不容之襟怀跃然纸上。他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而是从整个中华民族的利益着眼,要是过分强调满汉的种族之见,势将两受其害。因为革命党如坚持杀尽满人,必加强满人的团结,以求自保,其将增加革命的阻力,至为显然。更值得注意者,他不仅主张推翻清朝的政权,同时也清楚地指出了世界潮流所趋在民主政治,其最大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真正民主政治的国家。及至武昌起义后,他的看法才普遍为革命党人所接受。在议和的纲领中,对清室列有种种优待条件,清室因而迅即退位,促成了五族共和。于此可见其对“排满”见解之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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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申江边的革命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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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在戊戌政变后辞职返里,担任绍兴中西学堂的监督(即校长)。校中的教员有新旧两派,他与杜亚泉等属于新派,提倡物竞生存之进化论,对旧日尊君卑民、重男轻女的旧习随时有所纠正,引起旧派的反对,遂辞职,于光绪二十七年(一九〇一年)赴沪,展开了他多彩多姿的革命生活。当时在上海与革命有关的组织,他无不参加活动,或为主要发起人,或负其总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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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在上海的各方志士,在列强虎视于外、清廷鱼烂于内的情况下,都想从事救亡的工作。大家目标既然一致,咸认有加以组织的必要,否则力量不能集中,也不易收效,遂有中国教育会的成立。论者谓中国教育会是近代中国第一个寓革命于教育的团体,其后上海的一切革命活动,大都与该会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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