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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08 在清代二百六十八年中,满汉两族间始终有一道很深的鸿沟,自从太平天国将汉族对满族的新仇旧恨挑起,西方的民族独立、民权革命的思潮亦相继输入,更加强了“反满”的情绪。光绪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春,上海的舆论界“仇满”之声浪甚高,张园演说会中,本合革命与“排满”为一谈,而持极端“排满”论的邹容在其《革命军》中尤抱杀尽满人的见解。蔡元培虽然也主张革命“排满”,但他的意念是基于清朝政府的无力抗拒外侮,并非基于历史上的种族仇恨,所以对邹容的激烈主张不表赞同,特发表《释仇满》一文,以表示其看法。他认为种族之别有二,一曰血液,一曰风习。当时汉满两族通婚之事已屡见不鲜,满人之血统,久已与汉族混合;至于语言文字、起居行习,亦为汉人所同化,所可为满人标识者,只有其世袭爵位,及不营实业而坐食之特权而已。若满人自觉,能放弃其特权,则汉人绝无杀尽满人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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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10 他认为当时“仇满”论之所以盛,是政治思想发达的结果:因为世界进化,已演成多数压制少数时期,风潮所趋,绝不容使少数特权独留于亚东社会,此为政略之争。“仇满”之动机虽在政略,且联想所及,不免混杂有过去种族之见,但重心应全在政略上,绝非纯粹种族之见。而且,由于世运所趋,非以多数幸福为目的者,无成立之理,凡少数特权,没有不被摧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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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12 这是他首次公开发表的一篇政论性文章,其头脑冷静、不尚浮夸以及无所不容之襟怀跃然纸上。他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而是从整个中华民族的利益着眼,要是过分强调满汉的种族之见,势将两受其害。因为革命党如坚持杀尽满人,必加强满人的团结,以求自保,其将增加革命的阻力,至为显然。更值得注意者,他不仅主张推翻清朝的政权,同时也清楚地指出了世界潮流所趋在民主政治,其最大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真正民主政治的国家。及至武昌起义后,他的看法才普遍为革命党人所接受。在议和的纲领中,对清室列有种种优待条件,清室因而迅即退位,促成了五族共和。于此可见其对“排满”见解之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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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14 春申江边的革命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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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16 蔡元培在戊戌政变后辞职返里,担任绍兴中西学堂的监督(即校长)。校中的教员有新旧两派,他与杜亚泉等属于新派,提倡物竞生存之进化论,对旧日尊君卑民、重男轻女的旧习随时有所纠正,引起旧派的反对,遂辞职,于光绪二十七年(一九〇一年)赴沪,展开了他多彩多姿的革命生活。当时在上海与革命有关的组织,他无不参加活动,或为主要发起人,或负其总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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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18 聚集在上海的各方志士,在列强虎视于外、清廷鱼烂于内的情况下,都想从事救亡的工作。大家目标既然一致,咸认有加以组织的必要,否则力量不能集中,也不易收效,遂有中国教育会的成立。论者谓中国教育会是近代中国第一个寓革命于教育的团体,其后上海的一切革命活动,大都与该会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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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20 教育会是光绪二十八年(一九〇二年)三月成立的,发起人为蔡元培、叶瀚(浩吾)、蒋智由(观云)、钟观光(宪鬯)等,公举蔡元培为会长。先后加入的重要会员,计有吴敬恒(稚晖)、章炳麟(太炎)、黄宗仰(乌目山僧)、林獬(少泉)、蒋维乔(竹庄)、邹容、陈范(梦坡)等,以及爱国学社的绝大部分社员。其成立的宗旨是编印教科书,但事实演变,成为上海教育团体从事革命活动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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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22 与教育会有关的革命团体,如爱国女学、爱国学社、《苏报》《俄事警闻》及《警钟日报》等,其活动有一最大的特点,即:表面普及常识,暗中鼓吹革命,也就是寓革命工作于教育事业之中。蔡元培在绍兴中西学堂及南洋公学任教时,即开始提倡民权、女权,以散布革命的种子,而由教育会经办的爱国女学、爱国学社,更含有革命的性质。仅由这两个学校的名称上,亦不难看出他爱国之深心。其中爱国学社系光绪二十八年(一九〇二年)十月十七日南洋公学发生风潮,蔡元培将退学生介绍给教育会,募款所成立的,故关系特别密切,学社的人几乎都加入了教育会,而教育会仿佛就是学社的校董会。全校师生都议论时政,公言革命无忌,空气极为自由,遂成为传播革命思想的中心,诚如章炳麟所说:“多述明清兴废之事,意不在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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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24 蔡元培在主持爱国女学期间,凡革命同志,如徐锡麟、秋瑾、陶成章、杨守仁、黄兴等到上海时,他都借该校为招待接洽之机关。他办学的方针,并不取贤母良妻主义,乃欲造就虚无党一派之女子,在校中为学生讲法国革命史及俄国虚无主义等。蔡元培“觉得革命只有两途:一是暴动,一是暗杀。在爱国学社中竭力助成军事训练,算是下暴动的种子。又以暗杀于女子更为相宜,于爱国女学,预备下暗杀的种子”(《我在教育界的经验》)。由于暴动、暗杀最好的武器是炸弹,所以他在爱国女学中特别注重理化,以试造炸弹。当时与他一起研制炸弹的同志,有钟观光、王季同、杨守仁、何海樵、苏凤初、孙毓筠等,而黄兴、蒯若木也自东京送来弹壳相助。辛亥革命时,爱国女学的学生多有从事南京之役者,便是这个时期教育的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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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26 《苏报》原是一份同情变法及君宪的报纸,直到爱国学社成立后,《苏报》主人陈范与蔡元培、吴敬恒、章炳麟等相结纳,方与学社订约,每日由学社教员撰论说一篇,苏报馆则每月津贴学社一百元以为酬,这才转变为革命性的报纸。南洋公学的风潮,已揭开了近代中国学生革命运动的序幕,《苏报》又特辟“学界风潮”一栏,报道各地官立学堂腐败情形,鼓动学生退学。于是,学生反抗学校当局不合理的压迫乃成为全国普遍的风气。南京陆师学堂、浙江求是大学堂、杭州陆师学堂等,相继发生学潮。年轻的一代从驯服变为反抗,使清廷穷于应付。学潮发生的原因很多,但《苏报》的鼓动要为重要原因之一,则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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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28 蔡元培除了在学校中鼓吹革命外,又以教育会的名义在张园举办了一连串的演说会,发表革命及“排满”言论,遂使张园成为一处讨论政治或鼓吹革命的集会场所,更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所有的演说词以及教育会、爱国学社与东京方面各革命团体的活动,《苏报》均以显著地位予以披露,气势甚壮,可以说是教育会成立后的全盛时期。至光绪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五月,教育会与爱国学社为主属问题发生内讧,而《苏报》则改请章士钊为主笔,刊载章炳麟之《康有为》《客民篇》《读〈革命军〉》《序〈革命军〉》等文,言论之激烈,达于极点,并直呼清帝为小丑,遂引发了轰动一时的《苏报》案。上海的革命活动,受到严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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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30 由“排满”而渐及反帝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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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32 《苏报》被封后,蔡元培又与陈竞全、王小徐等创办《俄事警闻》报,于光绪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发刊,其发刊的动机为“同人因俄占东三省,关系重大,特设警闻,以唤起国民,使共注意于抵制此事之策”,并在创刊的同时发起组织“对俄同志会”,以研究对付东三省问题之法。这时上海革命志士的注意力,显然不再像《苏报》时代专致力于“排满”,对帝国主义的侵略,也在谋求抵制之策。蔡元培曾用白话写了一篇小说《新年梦》,在《俄事警闻》报上发表。在该文中,他假借一自号“中国一民”者梦游之见闻,表达一个严肃问题:怎样才能造一个新中国?在外交方面,他提出了应办的三件事:第一,恢复东三省;第二,消灭各国的势力范围;第三,撤去租界。等这三件事完成后,再由中国提出弭兵会,设万国公法裁判所,练世界军维持和平,于是世界大同。论者谓这是国人倡议废除不平等条约的最早记录。至光绪三十年(一九〇四年)正月十一日,《俄事警闻》改名《警钟日报》,正式揭出以“抵御外侮,恢复国权”为目的,其反帝国主义之旗帜,益为明显。终因揭露德国人在山东经营铁路、开采煤矿等密谋,引起上海德领事交涉,而于光绪三十一年(一九〇五年)二月被迫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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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34 同盟会成立前后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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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36 光绪三十一年(一九〇五年)七月二十日,中国同盟会在东京正式成立。蔡元培于九月二十九日由何海樵介绍入会,旋由吴春旸推荐为上海分会会长。在当时同盟会的领导阶层中,他与黄兴、张继在上海即相熟,对中山先生虽然心仪已久,但尚未谋面。他之所以被推为上海分会会长,因素很多,主要是与他在上海所主持的种种革命活动及光复会会长的身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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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38 光复会是由留日学生所组军国民教育会暗杀团演变而来。暗杀团团员龚宝铨等到沪,与蔡元培洽商,于光绪三十年(一九〇四年)冬成立光复会,推蔡为会长。光复会之组织,本为暗杀计,然亦招罗暴动者。暴动则须借重秘密会党,时陶成章在浙江金、衢、严、处等地联络各处会党,准备联合行动;绍兴一带,则另有一派会党,由徐锡麟、王金发、竺绍康等统率。二派之间各不相谋。蔡元培因与陶、徐二人均相识,特邀二人到沪,恳切商谈,促使浙东两派革命党互相合作,均加入光复会(见蔡元培《自写年谱》手稿)。蔡元培德行有余,声望亦高,足资号召,但就从事实际工作和活动而言,则非其所长。故自陶、徐入会后,光复会领导之重任便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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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40 同盟会成立后,革命的重心在日本,上海因《苏报》案后部分同志星散,声势大不如前。蔡元培在此期间的活动,显然也没有加入同盟会之前那么活跃。据现存一份不太完全的《中国同盟会成立初期(乙巳、丙午两年)之会员名册》记载,经他主盟入会的有十三人。又曾加入暗杀团,赁屋学制炸弹。光绪三十二年(一九〇六年)五月十二日,邹容墓前纪念塔落成,特举行纪念会,蔡元培当场发表演说,据蒋维乔在《中国教育会之回忆》一文中说:“蔡先生是日之演辞,特别警策。因此,陈英士闻而感奋,回里变卖不动产,从事实际革命工作,后来成就伟大事业,发端乃始于此。”足见其感人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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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42 同盟会成立后,兴中会和华兴会的名义不复存在,但光复会在江、浙、皖一带的组织,并未因同盟会的成立而改组,仍沿用光复旧名。光复会的骨干如章炳麟、陶成章等,在同盟会筹组期间都没有直接参与,在同盟会成立后,虽与不少光复会会员相继加入了同盟会,但终因两会领袖间的个人冲突导致分裂,分途发展。蔡元培虽曾为光复会会长,由于素性恢廓,并无自限于光复会之意,自加入同盟会后,即以整个革命团体之一分子自居,不似章、陶诸人之隘。其革命救国的事业,从此即与三民主义的革命大业化合为一,凡事均以整个革命团体的立场为着眼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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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44 赴欧游学吸取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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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46 光绪三十三年(一九〇七年)五月,蔡元培随出使德国大臣孙宝琦赴德留学。他之所以决心赴德留学,固然是由于追求新知的志愿心切,但对革命前途的悲观也是因素之一,这可由他于宣统二年(一九一〇年)致吴敬恒的信中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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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48 弟之所见,恐平民革命之剧,在支那终不能有好结果,现在所可预期者,唯有两途,幸则为土耳其之革命,如汉民君《以土耳其革命告我国军人》篇所言,弟颇赞成之;不幸,则支那民族演犹太人之印版文字,分居于各强国政府之下,而守其不洁、贪、吝、迷信旧宗教(以儒家之祖先教代摩西教)之习惯,历劫不变,其中一部分占势力于经济(界),又有一小部分为忽出忽没之暗杀党,一小部分为学术家,而平时受人诟詈凌虐,又无端而忽受虐杀,一一如犹太人以往及现在之历史。二者何去何从,恐不出十年,可以解决也。……弟自与爱国学社诀别时起,脑筋之历史,出入于犹太的支那民族之最后两小部分中,在上海时,因后小部分之目的无可进行之路,而专注意于前者,其间颇有艰难秘密之历史,其后卒以途穷而移于后者。到德以后,则专向后者之路进行,而于前者之关系,则尚时时触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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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50 此函对他离开爱国学社以后的活动——或从事暗杀或立志学术,有一非常具体的说明。事实上,在光复会成立后,大权落在徐锡麟和陶成章身上,他已不被重视;同盟会成立后,更是人才济济,显不出他的重要;而暗杀活动又困难重重。所以,只有本着他的专长向学术方面发展,才有留学之举。他之出国留学,只是暂时放下国内的实际革命生活,去求取新知,再充实自己,以贯彻其戊戌政变后培养革新人才以达到革命目的之素志。他在旧学方面已经有了深厚的根底,但在西学方面,自己感到不能满足。他到德国后,入来比锡大学,尽管过的是半佣半丐、十分艰困的生活,但仍潜心研究,心无旁骛,所听的课甚多,凡哲学、文学、文明史、人类学、实验心理学、美学等,只要时间不冲突,都去听,兴趣非常广泛。其求知若渴及苦学的精神,可于一九一一年一月四日与吴敬恒的论学书中见其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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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52 ……勉赴学问云云,则虽不敢不以此自鞭辟,而来此已逾三年,拾取零星知识,如于满屋散钱中,暗摸其一二,而无从连贯;又或拾得他人弃掷之钱串,而曾不名一钱,欲摸索一二相当之钱以串之,而顾东失西,都无着落,唯终日手忙脚乱,常若债负,与日俱增,而不知所届,偶或悍然不顾,引我无目的之乐天观,以强自排遣,则弟之避债台也。盖弟从前受中国读书人之恶习太深,年来虽痛自洗濯,而终未能脱去。又生平有小题大做之脾气,详于小则不能不遗其大,自知其失而终不能改,故沉溺于苦海之中而不能度也。所幸半佣半丐之生涯,尚可勉强过去,再历数年,或者摸得之散钱稍富,而渐有适当于断烂钱串者,得联合以为小小之结束,则庶几不负故人之期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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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54 吴敬恒复函谓:“先生学问愈高,则不自满之处愈多。此即进步锐速之证。”但闻其半佣半丐之窘状,则兀然不自安,为之搔首踌躇者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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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0256 维护革命的领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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