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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被流放的人都是在监护下一站一站地行进,先坐火车,接着乘轮船,最后是步行,晚上则关在沿途设置的牢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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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后来回忆这段经历时,似乎没有觉得那是一场苦难,更多的是感到兴奋和开阔眼界。在步行途中以及后来到了纳雷姆,她都是同一些革命的知识分子在一起。他们知识丰富、信念坚定,她把他们视作老师。他们大多数比她年长,也有只比她大几岁的,后来在苏联都成为显要人物,瓦莱里安·古比雪夫就是其中之一。古比雪夫曾主管苏联经济,逝世后有一个城市以他的名字命名,“二战”中成为苏联的临时首都。在母亲的记忆中,他是一位有信念的、非常英俊的、能言善辩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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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犹太劳动同盟”的组织中,我父亲是母亲的上级。他们虽然过去并不认识,但他处处呵护她,因为她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他在几十年后曾回忆说,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维尔纽斯城外一处森林公园里,青年组织成员在这里聚会。她正因一次少女初恋的失败而悲伤,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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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公园名叫波拿里,在40年代的大屠杀中,这里成了纳粹的杀人场,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被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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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虽然只比母亲大五岁,但比她经历过更多锻炼。他已经过反对沙皇专制统治的1905年革命的考验、被捕过(前后共被捕五次),并曾作为“犹太劳动同盟”代表秘密前往伦敦。同我母亲相识时,他的职业是一家商业公司的雇员,正要出差到东普鲁士的柯尼斯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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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尼斯堡曾属于德国的东普鲁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割让给苏联,改称“加里宁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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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母亲要带点什么东西给她。她说,要一把普通的折叠伞,这东西在德国有,本地却买不到。等他出差回来时,她已被关进监狱,将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他打听到她那间囚室的窗户虽有铁栅栏却是临街的,他就到街对面那一边走来走去,把折叠伞举在头上,让她看到后知道他并没有忘记她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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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到了西伯利亚。他们通信,他帮助她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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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回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父亲寄给母亲一本书,附了一张字条,说这本书的装帧很好。她领会了这一暗示,就把书的封面和封底划开,发现在封面里层是给她用的一张护照(那时这种身份证件没有照片,护照上虽不是她的名字,但其他项目都同她相符),在封底里层则是一些大额钞票,是外祖父给的。有了这两样东西,她就找了个空子,溜出她的指定居住区,一个劲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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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脱逃是由于这样几个因素。第一,对她的判决是“行政性流放”,而不是像对其他“政治犯”那样,坐牢或苦役。她只是一个年轻姑娘,没有“历史问题”,无须加以特别的监管。第二,当地的警察局局长管辖好几个村子,经常出去巡回督察。像许多农村地区的小官僚一样,他在那些由他监管的知识分子面前似乎矮了一截。他恭敬地请这位教他儿子数学,又请另一位教他女儿弹钢琴。这些流放者实际上成了他的管家——他们甚至于趁他出巡时在他家召开秘密会议。第三,这位局长的女儿同我母亲年龄相仿,她教我母亲怎样雇到一辆马车、到什么地方去换乘汽船,使我母亲一路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第四,我母亲身上有证件(在旧俄,人们必备的三样东西是:“身体、灵魂、证件”),又有足够的钱供旅途之用。她就这样经由水路、陆路、铁路横跨俄国并且到了境外——巴黎!她很高兴能逃出来,只有一点不放心——不知那位局长和他的女儿会不会因为她而遇到很大麻烦。在巴黎,由于“犹太劳动同盟”和其他流亡在外的革命者的帮助,她找到了一份工作——为犹太诗人阿弗拉姆·兰辛当秘书。她随同阿纳托里·卢那察尔斯基——未来的苏联文化部长——去博物馆和画廊,担任高水平的团队导游,大大开阔了眼界。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那时已在中国)常常翻看我母亲带回来的那本厚厚的Petite Larousse法文字典,增长了一些关于法文和其他方面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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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法国不是我母亲到过的第一个外国。大约在12岁时她曾随外祖父去过伦敦,外祖父是去做皮革生意,母亲在那儿上了一阵英语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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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候,我父亲也到了巴黎。此前,他在沙皇监狱里蹲了一段时间。我父母在境外重逢,友情发展成了恋情。他们一起去瑞士卢加诺湖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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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不久,他们回到维尔纽斯结婚。我母亲本着她“人人都应有一技之长以服务于人民”的信条,接受了担任助产士工作的培训。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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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苏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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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者注]依地语(Yiddish),或作意第绪语,为德语、希伯来语和斯拉夫语的混合语,犹太人使用的国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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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译者注]布朗克斯区(Bronx)在纽约市,为普通住宅区,居民中有工人,也有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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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译者注]艾培(Eppy)是对姓爱泼斯坦(Epstein)的人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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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译者注]犹太教对初生男婴举行的一种宗教仪式。行礼时,用石刀割伤阴茎包皮,作为神和人缔约的象征。伊斯兰教、基督教少数派别也有类似活动。见《辞海》“割礼”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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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中国(爱泼斯坦回忆录) 第三章 邱茉莉的家世和成长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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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说一下邱茉莉(1)的家世。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有的是她在不同的时期讲给我听的,有的是在命运把我们永远结合在一起之前,我所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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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亲休·费尔法克斯-乔姆利(1864—1940)是英国约克郡勃兰斯比村的乡绅,继承了几处农庄,但后来大部分都卖掉了。就英国的乡绅阶层而言,这个家庭是不典型的。因为他的祖上信奉罗马天主教,所以300年来这个家庭的成员与仕途和军职无缘,而正是这两者使这个阶级在社会上成为英国保守势力的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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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休·乔姆利手上,虽然他本人脱离了罗马天主教(其他家庭成员仍继续信奉天主教),但并没有使他同当时流行的社会习俗更加合拍,倒是离得更远。从大学时起,他就倾向于激进思想,具体表现在他那条鲜亮的红领带上,正派人见了都会摇头。家族中有这样一个传闻:他的一位脾气古板的姑妈命令她家的门房,如果她的侄子戴了这样的红领带,就不准他从大门进来,让他跳篱笆,从后院进来。她是很愿意见到这个浪荡公子的,但又不想惹来邻居们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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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青年自己则从志愿到“托因比大厦”慈善机构为伦敦的穷人服务开始,向社会主义思想靠拢。他对威廉·莫里斯渐生敬慕之心,并且常常参加萧伯纳这样的人物所组合的社交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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